本經曆起始時間:2005年6月26日
《鄭和與西洋》的劇本寫得還算順利,三個月後殺青。我在新交的幾位文學朋友中傳閱一番,總的說評價還不錯。後來經人輾轉介紹,與北京亞迪影視公司的王昭搭上了線,我把劇本的電子稿傳去,他仔細看過稿,約我方便的話去北京一晤。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我正想帶老伴和外孫去北京玩一趟,亮亮今年夏天就要上小學,要套上籠頭了,以後再帶他出門遊玩就沒這麼方便了。當然學校放寒暑假時有足夠的時間,但那時天氣太冷或太熱,出門遊玩太辛苦。
我們參加了一個散客拚成的旅遊團,很便宜的,七天遊每人才980元,亮亮不計費,隻用買火車半票。我們在北京玩了幾天,日程安排得像打仗,人人累得筋疲力盡。旅遊團安排的夥食糟到家了,有人開玩笑說是吃了七天的憶苦飯,但餓慘的遊客們個個吃得十分香甜。最後一天是參觀海洋館,我讓老伴領亮亮隨團去玩,我則和王昭約好在一家名字為“竹趣齋”的茶社見麵。
茶社離亞迪公司不遠,在一條較僻的小街上。進了門是一個照壁,上麵畫著修竹幽4.雅間裏也是竹桌竹椅,竹壺竹杯,連茶葉筒也是竹製的,上麵烙著隱士品茗圖,兩句小詩:留客清談深竹裏,鼎煎茶浪起灘聲。我欣賞著四周的擺設,心想這位王昭很會選地方。
與王昭見麵後兩人都有些驚奇:我沒想到他如此年輕而他沒有想到我是一個退休老人。他說:依你的文筆和開放式的構思,我以為你最多40歲。我則笑著說:依你在電話中閑聊時的沉穩,我以為你至少45歲呢。
王昭問我是不是第一次寫劇本,我說是的,“如果不算前生的話”。王昭響應了我的笑話,笑著說:“一般來說,這個問題的默認時空域是不包括前生的。”
他給了一句簡潔的評價:“我沒想到這個劇本寫得如此之好,好得出乎我的預料。”
雖然我倆年齡相差懸殊,但這位年輕人的評價仍使我很高興。接下來王昭坦率地說:“雖然劇本很不錯,但投拍基本沒有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年是鄭和下西洋600周年,但影片拍出來肯定趕不上了,這是個大製作的電影,至少得兩年的拍攝期。既然趕不上600周年紀念,沒有哪個公司會感興趣的。費用也很高,我想恐怕得上億。”
王昭又說:“說個透底話吧,這個電影不能投拍還另有原因。那兒……”他用手指向上指指,“肯定不感興趣。隨著國力增強,中國肯定要走海洋大國的路,這是毫無疑問的。問題是眼下造這種輿論還太早,會引起不必要的驚慌。這個世道真他媽邪門,有的國家一年4000億的軍備投入還理直氣壯,中國稍稍擴充一點海軍力量就被大肆炒作。你的劇本好就好在那幾種開放性的結尾,但難也難在這些結尾上。你提出鄭和可能繼續西行,發現美洲,大明王朝在南北美建立殖民國家,又逼迫英國割讓愛爾蘭給中國。中國人接過了原由西方人扮演的角色,也接過了原屬於西方人的罪惡,如屠殺土著民族,建立黑奴製度等。作為逆向的思辨,這都是極深刻的,但目前的政治格局,誰敢拍這些東西?某些西方人該不會借機大喊大叫‘海上黃禍’?”
我點點頭:“你說得完全對。其實我自己也估計到,劇本的結局極可能是石沉大海。我是隻求耕耘,不求收獲。”
王昭笑著反駁我:“不求收獲是書呆子們慣用的精神勝利法,咱們別玩這個,既然寫,就要千方百計讓它成功。”他勸我不要灰心,“如果你耐得住寂寞的話,就靜下心好好修改這個本子,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我估計,用不著等到鄭和下西洋650周年那一天,也許在二三十年之內,國力的增強就會呼喚這部電影。那時它必將造成全民族的轟動效應。所以別急,好事不在忙中取,一部電影要想得到大成功,四分在創作,六分在‘勢’。其實這部劇本已經很不錯了,通篇一氣嗬成,情節與思辨有很強的深層聯係。我冒昧猜一下,你寫劇本可能為時不長,但其構思是早就開始了,也許十年前就開始了。我猜得對不對?”
我想起12年前田田的創作,想起那時我同兒子及文學朋友對劇本的反複推敲,不禁黯然:“王先生,你的眼光很厲害的。不錯,12年前就有人著手了,可惜那人已經不在這個人世。我是接過那人的接力棒。”
王昭同情地看著我,他看出這個話題激活了我內心的某種漣漪。當然,他絕對想不到那位“已經不在人世”的先驅會是我的兒子。我驅走自己的黯然,“你放心,我完全耐得住寂寞。我會耐著性子磨劇本,讓它盡善盡美。隻可惜,我不一定能活到電影投拍的那一天。”
“祝願淩先生能活到那一天。如果不能,希望能讓我來接棒。咱倆不妨做個約定。”
“好極了,咱們這就算約定了。”
我和王昭聊得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們約定了在二三十年內、尤其是我去世之前的常效聯係辦法。外麵天慢慢黑了,若平打來電話,說今天的遊玩已經結束,她和亮亮回旅館了,我們這才告辭。
從北京回去後我接受了工廠的返聘。剛退休兩年,工廠的變化已經令人不敢相認。國營廠變成了股份公司,老一茬的領導全都退位,現在的副總、主任們不乏我的老部下,或者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他們待我很好,為我騰出單獨的辦公室,配置了必要的家具電器。工作也很自由,有事則來,為他們審圖或在技術方案上把關;無事則盡可閑雲野鶴,沒人盯著我考勤的。返聘工資雖不高,但加上我的退休工資,足夠我躋身小康之列。
陳習安得知我退休後又一次誠邀我加盟。經過那次公司分裂和帶著血腥味兒的官司之後,他的富健與田紅英的富強都傷了元氣,當然受傷最重的是富健。此後3年它一直沒能翻身。陳習安慘淡經營,臥薪嚐膽,直到今年公司才開始複蘇。陳總已經50歲了,麵相上一點兒不顯老,與我談話時仍是意態飛揚。他說:
“先要謝謝你那次去看守所接我,人生處在逆境時更能見真情。要知道,那時我自己的妻子都飛走了啊。子風,富健不景氣時我不願邀你,現在,富健養了三年傷,已經羽翼漸豐,有實力起飛了,你也辦了退休,我才對你舊話重提。希望你到我這裏大展鴻圖,還是那句話,我不相信老兄甘願把一生在此刻就畫上句號。你還不到60歲嘛。”
他又說:“淩先生,我說句話你信不?別看富健今天比富強弱得多,3年之內我要讓它趕上富強!5年以內我要超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