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在家時,元元就會纏著姐姐:“姐姐,再跟我下一盤吧。隻下兩盤,行嗎?要不,我讓你贏一盤,行嗎?”
拗不過弟弟的死纏硬磨,她隻好擺好棋子。但元元隨即就忘了“讓你贏一盤”的諾言,他很快把姐姐殺得落花流水,還不耐煩地喊著:“快走!姐姐快走!我等你老半天啦!”
氣不過的小憲雲偷偷伸手摁一下他的睡眠開關,元元立即木然不動。她忍住笑從元元棋盤裏拿走一隻車,再摁一下睡眠開關,元元的眼睛立即骨碌碌轉動起來。多少年後憲雲才感悟到生命力是何等奇妙的神物,它能在元元那木然僵硬的麵部一下子注滿靈性,使這個小機器人鮮活靈動,惹人憐愛。
元元眼光一掃,立即大叫起來:“我的車呢?你又偷了我的車!”
憲雲大笑著拂亂棋子,跑開了。元元在後邊不依不饒地追著喊:“不行!你賴皮!奶奶,姐姐耍賴皮!”
爸爸正好走過來,憲雲笑著紮進爸爸懷裏。爸爸抱起她,憲雲伏在他耳邊小聲說:“爸爸,你給我換一個最聰明的機器腦袋吧,行不行?爸爸,給我換一個吧。”
爸爸低聲噓了一聲:“噓,不要讓弟弟聽見。不要讓他知道自己是機器人,等他長大再告訴他,知道嗎?”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元元5歲時奶奶去世了,她在去世前已經發現,長大了的元元不再“貼”奶奶和姐姐。他愛和鄰居小男孩玩耍,他強大的體力常常造成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但更多的時候,他是迷戀著電腦,近乎瘋狂地迷戀著。
他不是迷上了電腦遊戲或類似的玩意兒,他幹脆是和電腦成了朋友。他常常一連幾個小時坐在實驗室的主電腦前,認真投入地和“沃爾夫哥哥”用鍵盤談話。後來,每當元元走近,沃爾夫電腦就自動打開屏幕,一個電腦合成的麵孔就出現在屏幕上,那個麵孔上有拳拳愛意。元元已不再使用鍵盤來會話,似乎兩人的目光已經相通。
元元奶奶彌留時,家人都來同她告別。憲雲哭得雙眼通紅,小元元仍不會流淚,但強烈的痛苦寫在他臉上。姐弟倆悲聲喊道:“奶奶,你不要走,你醒醒吧!”
媽媽忍住悲聲拉著兩個孩子出去。奶奶突然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說:“昭仁,你過來。”
孔昭仁向媽媽俯下身去,忍悲道:“媽,你還有什麼交代嗎?”垂死老人的目光這會兒十分清醒,思維也異常地清晰。她斷斷續續地說:“昭仁,你知道嗎?元元是另一個世界的,他早晚要離開我們。”
兒子沉默片刻才回答:“媽,我知道。”
“孩子,元元真要離開時,你就放他走吧。”
兒子又是沉默片刻才回答:“好的,媽,我一定按你的話去做。”
老人安然地閉上眼睛。她沒有料到元元的悲劇也隨之而來。兩個月後的一次檢查表明,元元的身體突然停止發育。此後長達40年的時間裏,他一直保持著5歲的身高,心智成長也從此停滯。這個變故的直接後果是爸爸性格的變態,那個快活的慈祥的爸爸從此消失了。一直到很多年後,孔憲雲還在心中苦聲追問,這一切為什麼會突然降臨在她的家裏?
憲雲在臥室裏收撿自己的行裝。她已經45歲,是一個幹練的職業婦女。她的身材依然保持著年輕時的曲線,穿著很隨意,一身細帆布獵裝、旅遊鞋,長發鬆鬆地挽在腦後。
這些簡單的衣裝打扮掩蓋不了她的高貴氣質,不過她的美貌中已帶著歲月滄桑。
她的床上放著一個中號PVC旅行箱,衣物差不多裝齊。她抬眼掃視屋內,淡青色的牆壁上掛著她和丈夫樸重哲的合影,還有一張是她幼年時的一張全家福,有奶奶、爸媽、她和小元元,照片裏溢散出濃濃的溫馨和喜悅。她取下來,仔細端詳著,輕歎一聲。
媽媽托著一件洗衣店才送來的衣服走進來,含笑打量著女兒。女兒眼角已刻上了細細的網紋,那是非洲荒原上二十幾年風霜留下的痕跡。她問:“明天的飛機?”憲雲點點頭。媽媽忍不住又勸道:“雲兒,你已經不年輕了,還要在非洲跑到什麼時候?”
“托馬斯教授58歲了還在跑呢。”
媽媽歎口氣,不再勸了。“好吧,你要小心。拍攝野生動物又苦又危險,哪一次你出門,當媽的都一直懸著心,一直懸到你回來。”
憲雲笑著摟著媽媽的肩膀:“我的老媽,你就放心吧,我已是此道老手了。你不要忘記肯尼亞也是在21世紀,除了自然保護區以外,那兒的生活條件並不比北京遜色。再說,對於4馬赫(即4倍音速)的波音797來說,從內羅畢到北京也就是四五個小時的路程。別擔心啦!”
媽媽出去了,開始準備今天的飯菜。憲雲想,當媽媽穿上圍裙操持家務時,誰也認不出她就是享譽國際的作曲家卓青玉教授。作為一個生物學家的妻子,她的很多靈感都是萌發於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生命。她的《恐龍交響曲》在世界上頗負盛名,樂曲中可以聽出霸王龍的凶暴和不可一世,角龍的溫順和笨拙可愛。但無論凶暴或溫和,它們都是生氣勃勃的強勁的生命。然後旋律由昂揚強勁轉為悲涼宿命,稱雄地球的恐龍家族在不可抗拒的災禍中逐漸衰亡,地獄使者的號角在樂曲中時隱時現。樂曲結尾,可以聽見世界上最後一隻恐龍在悲鳴著,似是在悲憤地詰問蒼天吳土,質問那無常命運。
一次,母親在彈奏《母愛與死亡》,忽然發現7歲的憲雲淚水盈眶。她問女兒聽出了什麼?憲雲哽咽著說,聽著這首琴曲,她不由想起爸爸講過的許多生物習性:在極度饑餓時,母獅子同偷吃幼獅的雄獅拚命;雌章魚在產卵後便不吃不喝,耐心細致地用腕足翻動卵粒,以保障卵粒能得到足夠的氧氣,小章魚出生前,章魚母親便力竭而死……
母親激動地摟緊小憲雲,淚水滾滾而下。從此,她一心一意培養女兒的音樂才能。
可惜,她沒有成功。憲雲從15歲起就堅定地選擇了野生動物研究的誌願。她覺得在自己身心深處,在她的基因密碼中,刻印著人類祖先遺留下來的野性,所以她迫切希望能麵對蠻荒的自然界。
母親很失望,但沒有勉強女兒,這使憲雲常常覺得心中有愧。
她走到客廳,打開電腦屏幕的開關。這是生命科學院沃爾夫主電腦的一個終端,屏幕上立即閃出沃爾夫的電腦合成麵孔,它文雅得體地微笑著,用悅耳的男中音說:“夫人,沃爾夫電腦聽候你的吩咐。”
沃爾夫電腦在30年前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電腦,有視聽說功能,它的合成麵孔是電腦“人格”的象征。它也有簡單的感情功能,尤其是當小元元和它對話時,它會調動麵孔上的線條,組合成一個最燦爛的笑容。憲雲微笑著吩咐:“沃爾夫,請通知我丈夫,今天是元元的生日,我們約好出去玩的,請他不要忘記。”
沃爾夫微笑回答:“是,夫人。請你向元元轉告,他的朋友沃爾夫祝他生日快樂。”
憲雲嫣然一笑:“謝謝,沃爾夫。”
“也祝你明天旅途順利,夫人。”
“謝謝。”
媽媽已穿上外衣準備出門了,她匆匆交代:“我要去學校了,10點有我的課。你們晚上7點前盡量趕回來,生日蛋糕已經預定,等一會兒沃爾夫通知連鎖店送幾盤菜肴。你爸爸呢?”
憲雲向書房瞥一眼,苦笑道:“又在書房生悶氣呢,每次隻要我說帶元元出門玩,他都是這樣。”
媽媽也唯有苦笑:“這個怪老頭。”
憲雲激動地說:“我真不理解,37年來,爸爸為什麼這樣對元元……抱有敵意。他從不讓元元離開自己的視線,可是在家裏又從不正眼看他!你記得嗎?元元5歲前爸爸是多麼愛他?甚至連我都嫉妒過,覺得爸爸偏心。現在他這樣子,到底是為什麼啊?”
媽媽沉重地看著憲雲。這也正是她37年來百思不解的問題。那個才華橫溢、豁達開朗的孔昭仁到哪兒去了?如今他活得像一個黑色幽靈,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家人。這些苦澀她一向深藏心底,從不告人。她沉重地說:“雲兒,你要理解父親。他年輕時才華橫溢,是生物學界的領袖人物,元元身上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但元元5歲時心智發展突然停止,連身體也停止生長。這次失敗完全把你父親壓垮,他的性格已被嚴重扭曲了。雲兒,直到現在我還認為你爸爸是個天才,但並不是每個天才都能成功,你爸爸陷入了DNA的泥沼——據他說,他要在DNA密碼中尋找生命的靈魂——耗盡了才氣。”母親悲涼地說:“其實,最可悲的不是他的失敗,而是他承認了失敗,早在30年前他就徹底放棄了努力。你爸爸的心靈已被黑暗淹沒,沒有一絲希望的亮光。這些年他是怎樣熬過來的呀!”
憲雲和媽媽相對無言。這些情況憲雲早已有所了解,但從母親嘴裏聽到還是第一次。
她很同情母親。稍停一會兒,她苦笑道:“媽,並不是我不理解父親。我也不願違逆他的意願,可是,37年來元元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裏,實在太可憐了!我又經常在外,隻有趁回家這幾天盡量帶元元散散心。”
媽媽說:“好了,不說這些了,你盡管帶元元出去玩吧,怪老頭那兒由我對付。我走了。”
沃爾夫的電腦合成麵孔出現在主電腦室裏:“樸先生,夫人請你注意今天的日程安排,她和元元在等你。”
樸重哲和助手們剛完成了計算前的準備工作,他點點頭:“好,我馬上就去,謝謝。”
沃爾夫略微猶豫了一下,在這個片刻,它一定檢索篩選了幾千萬條感情規則,然後它說:“樸先生,但願這次計算能得出確定的結果。”它又歉疚地說:“很抱歉,我的能力有限,不能為你做更多事情。”
樸重哲慈愛地說:“不,你做得很好,責任在我們。”
沃爾夫電腦已經在生命科學院工作了40年,由於多次擴充和更新,它已擁有10萬億次/秒的運算能力。它可以輕鬆自如地對付任何人類的密碼——它甚至不需分析,隻用對密碼進行蠻力攻擊,在短時間內就能試完所有的可能性。但對於破譯“生命靈魂”來說,世界上任何一種計算機也無能為力,這是上帝看守得最牢固的秘密。
所以樸重哲隻好采取原始方式:先由他和助手們按直覺的指引挑選一個可能正確的方向,再為沃爾夫搭出一個計算框架,然後把希望交給命運女神。即使這樣,沃爾夫每次也要花費100多個小時來進行緊張的計算。20多年來,他們已經失敗了139次。
樸重哲笑著對助手們說:“你們把掃尾工作做完就休息吧,養精蓄銳,準備應付明天的計算。”
謝爾蓋教授和田島博士都笑著點頭。他們閉口不談對成功的預測,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一個約定。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他們幾乎注定要做失敗的英雄。樸重哲說:“憲雲明天去非洲,我今天陪她和元元逛逛,先去天河體育館看電腦人腦象棋比賽,再乘直升機去青島看大海。”
謝爾蓋教授也是一個國際象棋迷,他得意地說:“是庫巴金與Deep電腦的大賽吧?他是俄羅斯的民族英雄,17歲戰勝上屆棋王卡謝帕羅夫,已經稱雄棋壇20年了,而且現今世界上唯有他還能同電腦一決高低。”
四島說:“不過,最近兩屆大賽都是Deep電腦獲勝。”
樸重哲點點頭:“對。Deep係列電腦(深藍、更深的藍、深思、深紅等)與人腦的比賽是從上個世紀末開始的,由許海峰等人組成的科學家小組為電腦編製軟件。上屆棋王卡謝帕羅夫曾多次戰勝電腦,但在他的晚年已經是輸多贏少了。電腦的棋藝飛速發展,本屆棋王庫巴金更是難以招架。對了,謝爾蓋教授,我知道你的國際象棋棋藝很高,你同我家的元元下過棋嗎?我在他跟前毫無招架之力。”
謝爾蓋笑著:“隻下過一次。他的棋藝太厲害了!依我看,庫巴金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樸重哲笑道:“可惜元元不能代替人類參戰。”
從生命科學院到燕南園,樸重哲一向是步行。他穿過樹木蔥蘢的小徑,對麵過來的大學生們不時向他點頭問好。他們朝氣蓬勃,女生大都已穿上色彩鮮麗的短裙。樸重哲恍然悟到,現在已經是初夏了。
自從20年前投身於這項研究,每天埋頭工作,他似乎已喪失了四季的概念,但他的努力沒有得到回報,勝利一直遙遙無期。有時候,絕望的心情就像黴菌一樣,偷偷從陰暗的角落裏滋生。他總是努力鏟除這些黴菌,在同事和家人麵前從不暴露自己的軟弱。
憲雲在門口等他,他擁抱了妻子,在她額前輕輕吻一下:“出發吧。元元呢?”
“他在電子遊戲室,我現在就去喊他。”
“走吧,我也去。”
他們很遠就聽見了電子遊戲室內的歡笑聲和叫喊聲。推開門,4個小孩正在玩仿真遊戲。他們坐在操縱椅上,戴著目鏡和棘刺手套。當他們通過棘刺手套操縱飛行時,棘刺傳感器會把有關信息輸入到電腦中,目鏡中就會出現逼真的太空作戰場麵。這會兒小元元扮演地球人,小剛和小林扮演外星機器人。4歲的女孩小英坐在元元背後,她突然尖聲叫道:“後邊!元元,後邊!”
小剛的飛船企圖從後邊偷襲,他的瞄準光環已經快套上元元了。元元手疾眼快,一拉機頭,飛船躍上浩瀚深邃的太空,然後像流星一樣俯衝下來,光環迅速套上了小剛的飛船,幾道激光閃過,小剛的飛船被炸裂,他慘叫著跌入太空深處。
現實環境中,小剛不情願地從操縱椅上站起來,退出比賽。
小林的飛船不久也被擊毀了,小英高興地喊:“元元你真行!地球人又勝利了!”那位太空小騎士咯咯地笑著,小臉龐放射著光輝,在操縱椅上顧盼自如。
憲雲和丈夫相視而笑。他們婚後一直未生育,所以從感情上說,長不大的元元弟弟更像他們的兒子。他們十分喜愛小元元,喜愛他宅心仁厚,喜歡他的天真活潑,童稚可愛。隻有一點始終沉甸甸地墜在他們心底:從生理年齡上說,元元已經42歲了,但他的心智一直沒能衝出5歲的蒙昧。
憲雲走進遊戲環境。元元的目鏡中,一個慈祥中帶著威嚴的女指揮官走上指揮台,穿著太空服,領口上的將星閃閃發光。她下命令道:“祝賀你,元元,你該返航了!”
元元摘下目鏡,高興地喊起來:“憲雲姐姐,樸哥哥!”他取下棘刺手套撲過來,憲雲把他抱到懷裏:“元元,和小朋友們再見吧,我們要出門了。”
幾個小孩有禮貌地同他們告別:“再見,樸叔叔,孔阿姨。元元,明天我們還來玩!”
當憲雲同元元說話時,她絕沒想到,父親正通過秘密攝像機鏡頭觀察著元元的一舉一動。
這裏是孔昭仁教授的書房。厚重的橡木門,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黑色的高背椅,深褐色的書桌。孔教授在家時從不準許打開窗簾,所以書房裏光線晦暗,氣氛令人窒息。
這會兒73歲的孔教授正埋在高背轉椅裏,目光陰沉地觀察著他麵前的屏幕。他看見憲雲為元元穿戴齊畢,帶上野炊的食品和用具。整日悶在家中的元元已經迫不及待了,一疊聲地問:“我們看完棋賽就去看大海嗎?那兒還有海鷗嗎?有招潮蟹嗎?姐姐,我已經一年沒去看大海啦!”
憲雲從廚房到元元臥室,一邊忙著,一邊笑著應付元元連珠炮的問話。孔教授也跟蹤著他們把屏幕來回切換。最後聽見憲雲說:“元元,去向爸爸告別吧,咱們要走啦!”
孔教授關掉屏幕,他按動遙控,屏幕變成一幅孔子畫像後便固定下來。外人看來,這隻是一幅裝裱精美的國畫。
一架無人駕駛直升機輕靈地落到院裏,旋翼的氣流把草坪的青草壓伏在地上。這是憲雲事先向直升機出租公司預定的。沒等元元進屋去告別,父親已出現在門口。元元迎上去伸出雙手:“爸爸再見!爸爸,也跟我們一塊兒去玩,好嗎?”
父親臉色冷漠,但看到元元“責備”的目光時,他終於彎下腰,把元元抱起來。常常渴望著父親愛撫的元元立即笑容燦爛,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容。憲雲和重哲交換一下目光,輕輕歎息一聲,對元元這樣愛心熾熱的好孩子,爸爸實在太不公平了!
飛機艙門自動打開,樸重哲坐到駕駛位上,父親默然把元元遞給後排的憲雲。在拉上艙門前,元元站起來向爸爸招手:“爸爸再見!”
父親默無一言,看著小天使直升飛機輕靈地飛上天空,在院子上方略略盤旋了一圈,便像一隻蜻蜓似的疾速升高,融化在藍天背景之中。
他回到書房,匆匆拿了幾件東西後來到院裏。天邊很快又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黑點很快變大,一架同樣型號的小天使直升飛機落在他麵前。他打開機門坐進去。
直升機擦著雲層的下部飛行,地上的樓群和街道像萬花筒一樣旋轉著。這是氫氧燃料電池驅動的電動飛機,噪聲很小,隻聽到舷窗外呼呼的風聲。
元元一直趴在姐姐懷裏,絮絮地說著,這對姐弟更像是一對母子。憲雲告訴他:“元元,沃爾夫電腦要我轉告你,它祝你生日快樂。”
元元驕傲地說:“沃爾夫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姐姐,你不在家時,樸哥哥太忙,我經常和沃爾夫玩。下棋,玩仿真遊戲,鑽迷宮,講故事。姐姐,下棋時隻有沃爾夫能做我的對手。”他忽然想起什麼,歪著頭問:“姐姐,小林、小剛他們都是隻過一個5歲生日,我怎麼老過呢?我已經過了37個5歲生日了!”
憲雲無言以對。重哲抬起目光從後視鏡上看看她,憲雲隻有報以苦笑。她無法理解,在棋類、數學上智力過人的元元,為什麼作為一個“整體”的人來說,他的心智始終不能衝破蒙昧。因此,這個傻得可笑的問題中,實際上浸透了辛酸。
她絞盡腦汁,努力措辭,想給元元一個合適的答複。但元元就像其他患多動症的兒童一樣,思維早已跳到一旁:“姐姐,媽媽為什麼不來玩兒?”
憲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媽媽今天有課。”
“姐姐,庫巴金伯伯今天能贏嗎?”
“你說呢?”
元元像大人那樣皺著眉頭:“相當危險。庫巴金伯伯再輸了怎麼辦呢?還有人能戰勝電腦嗎?”
“有啊,還有我們的小騎土呢。”
元元得意地笑了:“真的,我才不怕電腦呢!”
憲雲與丈夫在後視鏡裏又交換了一個苦笑。蒙昧的元元至今仍不知道,實際上他並不歸屬於人類!
新建成的天河體育館在一片綠地中間,銀白色的屋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是一種跨度極大的懸索式結構,不過看不到懸索,因為強度極大的透明薄膜屋頂兼具了纜索的作用。幾千輛電動汽車像密密麻麻的小甲蟲圍聚在體育館四周,也有100多架直升機整齊地停放在停機坪上。樸重哲拉下操縱杆,直升機開始盤旋下降。
中央音樂學院的一間鋼琴教室裏,在一個個透明的隔音間裏,二十幾架鋼琴斜排成行。卓青玉教授背著手在學生中間踱步,微笑著娓娓而談。在這間隔音建築中,她的低聲曼語顯得異常清晰。
“今天,我想演奏一首很特別的鋼琴曲。說它特別,是因為樂曲作者是極不尋常的,不是莫紮特、肖邦、李斯特、德沃夏克,也不是比才、施特勞斯、德流士、舒伯特。這首琴曲的作者,正是我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上帝!”
她略為停頓,微笑地看著學生們驚愕的表情。
“不不,不是猶太教徒和天主教徒信奉的耶和華,不是伊斯蘭教徒膜拜的安拉,不是普濟眾生的釋迦牟尼,更不是中國神話中曆3200劫始證金身的玉皇大帝——玉皇隻是一個把寶座搬到靈霄殿上的凡間君主而已。漢民族在童年時期就缺乏幻想,從玉帝的凡俗化即可見一斑。這是題外話,我們回到正題上吧。我說的上帝無竅無孔,無目無耳,無皮無毛,混沌一體,它是誰呢?就是囊括四方、廓延八極的宇宙!是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