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的話交代完了,我可以畫句號了。”
從第二天起,媽和幹爹開始按我的話去忙:媽登報和我親爸解除婚姻關係(因一直失去聯係沒法正常離婚);和幹爹辦結婚登記;準備簡樸的婚禮;向兩家親友發喜帖;幹爹在網上公布“楚一馬發現”。後來我和幹爹知道,此前已經有天文學家發現了這個小區域的異常,並在圈內討論過。但他們是循慣例測算各恒星的U、V、W速度,沒有換算到朝向標準太陽的視向速度,所以沒能得出我們的發現。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要命的思維惰性:所有人已經習慣了宇宙的永恒(幾百億年的宇宙壽命可以算是永恒了),即使在知道宇宙膨脹之後,這個動態過程也近乎是永恒的,沒人想到我們“恰恰”趕上了宇宙剛剛開始收縮的時刻。所以,雖然他們覺察到了異常,卻想當然地把它限定在“局部空間”內,於是鑽進這個死胡同裏出不來了。
理所當然,“宇宙得絕症”的消息震驚了世界,天文界圈外的反應比圈內還強烈。且不說那些常常懷著“末世憂思”的智者哲人,就是普通百姓,也如被摘了蜂巢的群蜂,亂作一團:天要塌了?天真的要塌了?人類無處可逃了?很多國家中宣揚世界末日的邪教團體像被打了強心針,大肆招兵買馬,組織了七八次集體自殺,人數最多的一次竟達3000人。也有比較欣慰的消息:五大國集體聲明永遠放棄核武力;以色列主動從戈蘭高地撤兵,與阿拉伯人握手言和;印度與巴基斯坦永久性開放邊界。
我想這種失去蜂巢的紛亂是暫時的,十年八年後蜂群就會平靜下來,找到新的家園,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就像我11年前那樣。
“楚一馬發現”公布後,各家媒體發瘋般尋找這兩名“神秘”的發現者。我們對外隻留了郵箱,沒有公布具體住址,倒不是刻意神秘,隻是不想被打破山居的平靜。當然我們也沒成心抹去行蹤,如果記者們鐵下心要找,還是能找到的,通過寬帶公司就能查到。隻是我沒想到,第一個成功者是位女福爾摩斯,《新發現》雜誌的科技記者:很年輕,自報25歲,比我大4歲,依我看不大像;蠻漂亮,穿衣很節約布料;性格非常開朗,短發,小腿肌腱像男孩子一樣堅實。當這位一身驢友打扮的白果小姐大汗淋漓地爬過最後一段山路,終於發現阿裏巴巴的山洞時,人沒進來,先送來一串興奮欲狂的尖叫:
“終於找到啦!我成功啦!哈哈!”
幹爹後來揶揄地說,《新發現》派這麼一位角色來采訪沉重的世界末日話題,真是反差強烈的絕配。
白果在這兒盤桓了整整7天,還趕巧參加了二老的婚禮。至於對那個話題的采訪,我因為說話困難,隻有讓幹爹——我對繼父總改不了稱呼——全麵代勞,但她顯然對我更有興趣,7天中大部分時間都粘著我。我想我能猜到她的心思:對於我這種患絕症的特殊人物,應該能多挖到一些“新聞眼”吧。比如,她可以使用這樣聳人聽聞的文章標題:《一位絕症患者發現了宇宙的絕症!》,等等。
但不管她是出於什麼動機,反正她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姑娘,讓你無法狠心拒絕。我盡心竭力地配合她的采訪,媽當翻譯,用了近7天時間,講述了“楚一馬發現”的前前後後,實際上(我後來才意識到)還捎帶著梳理了我短短的一生。“一生”,這個詞我想我已經有資格使用了,至少誤差不大了。我以旁觀者的心態這樣想著,戲謔中略帶悲涼。
采訪最後,白果問我:
“楚先生,讓咱們來個最後結語吧。你作為一個餘日無多的絕症患者,卻悲劇性地發現了宇宙的絕症。以這種特殊身份,你最想對世人說一句什麼話?”
“隻一句話?讓我想想。幹脆我隻說兩個字吧,這倆字,一位著名作家,餘華,幾十年前已經說過了,那是他一篇小說的題目……”
“等等。餘華老先生的作品我大多拜讀過,讓我猜一下。你是說——《活著》?”
“對,這就是我想留給世人的話:活著。”
活著。
活著!
白果說讀過這本書,不知道她是否記得一個細節:小說中一個小人物說過這樣的台詞——當時他站在死人堆裏向老天叫陣,說,老子一定要活著,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活著!
下篇
(白果的回憶)
22年前的這篇采訪是我的嘔心之作。小勃曾揶揄我,說我那些天一直粘著他,是想在絕症患者身上挖新聞眼。他沒冤枉我,開始時我的確有這個想法,是出於記者的本能吧。但隨著訪談深入,我已經把新聞眼、炒作之類世俗的玩意兒統統扔到爪哇國了,以這篇文字的分量——以楚哈勃短短人生的分量,根本不需要那類花裏胡哨的翎毛。他那時的身體情形已經相當悲慘:心力衰竭、呼吸係統頑固性感染、肌肉萎縮,病魔幾乎榨幹了他身體裏的能量,隻餘一個天才大腦還在熊熊燃燒。我幾乎能感受到他思維的熱度,也能感受到他生命的熱度。他那年不足21歲,從外貌上看顯然比這個生理年齡滄桑多了,而他的人格更滄桑,有超乎年齡的沉穩、睿智,不用說還有達觀。
不光是他,我發現他的家人們有一個共同的獨特習慣:從不忌諱談論死亡。楚哈勃、馬先生自不必說,就連小勃的媽媽也是如此,她是天下最好的母親,為病殘的兒子燃盡了一生的愛,但她也能平靜地當麵和兒子談他的後事。
我一氣嗬成把文章寫好,又用半個晚上作了最後的潤色,從網上發回報社去。一向吹毛求疵的總編大人很快回了話,不是用MSN,而是用手機,這在他是很罕見的。他對文章大聲叫好,說它簡直是一團“冷火”,外表的冷包著熾熱的火。他決定馬上全文刊發。總編隻提了一點修改意見,說我在結語中當麵直言楚哈勃是“餘日無多的絕症患者”,是不是太冷酷?至少讀者會這麼認為的。我稍稍一愣,這才意識到短短7天我已經被那個家庭同化了,已經能平靜地談論死亡了。我對總編說,不必改,他們從不忌諱這個。
總編主動說,我可以在他家多留幾天,看能不能再挖出一篇好文章。我想該挖的我已經挖過了,但既然總編這樣慷慨,我樂得再留幾天陪陪小勃,也欣賞一下山中美景。小勃媽對我很疼愛,雖然她一人要照顧兩個病人,但還是抽時間陪我在山中轉了半天。這半天裏,我又無意中有了兩個沉甸甸的見聞。
見聞之一:這座山上有細細的清泉流掛,碰到凹處積成一個水池;然後變成細細的清流,再積出一個水池。如此重複,就像一根長藤上串了一串倭瓜。我們循著這串倭瓜自下而上地觀賞。水池都是石頭為底,池水異常清洌,寒氣砭骨,水中幾乎沒有水草或藻類,卻總有二三十條小魚。這種冷水魚身體呈半透明,形似小號的柳葉,懸在水中如在虛空,影布石上,倏忽往來,令人想起柳宗元《小石潭記》所描寫的勝景。我向水麵撒幾粒麵包屑,它們立即閃電般衝過來吞食,看來是長期處於饑餓狀態。我好奇地問伯母,古人說水至清則無魚,這樣清澈的水,溫度又這樣低,它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小勃媽說不知道,老天爺自然給它們安排有活路吧。
再往上爬,幾乎到山頂時,仍有清泉,有水池,池中仍有活潑的小魚。但俯看各個水池之間連著的那根“藤”,很多地方是細長而湍急的瀑布,無論如何,山下的魚是無法用“鯉魚躍龍門”的辦法一階一階躍上來的,那麼,山頂水池中的冷水魚是哪兒來的?自己飛上來,鳥銜上來,還是上帝開天辟地時就撒在山頂了?我實在想不通,小勃媽也不知道。那麼,等我回北京再去請教魚類專家吧。
大自然中生命的堅韌讓我生出宗教般的敬畏。
見聞之二:快到家時,就在小勃家和天文台之間,一處麵臨絕壁的平台上,我看見一個柴堆,用小腿粗的鬆樹圓木堆成整整齊齊的井字垛,大約有肩膀高。我問伯母,這是你們儲備的幹柴嗎?怎麼放這麼遠?小勃媽搖搖頭,眼睛裏現出一片陰雲,但很快就飄走了。她平靜地說:
“不,是為小勃準備的。他交代死後就地火化,骨灰也就近撒在懸崖之下,免得遺體往山下運了,山路陡,太難運。”這位當媽的看著我的表情,反過來安慰我,“姑娘你別難過,俺們跟‘死’揉了一二十年,已經習慣了。”
“阿姨我不難過。小勃的一生很短暫,但活得輝煌死得瀟灑,值!”我笑著說,“其實我很羨慕他,不,崇拜他,是他的哈星族!我也要學小勃改名字,叫白哈楚哈勃。”
阿姨被我逗笑了。
這是我在此地逗留的最後一個晚上,明天就要和他們三人告別,和山林告別,回到繁華世界,重做塵世之人。夜裏,我睡在客廳的活動床上,難以入眠。聽聽馬先生臥室裏沒有動靜,而小勃屋裏一直有輕微的窸窣聲,我幹脆推開他的屋門,躡足走近床邊,壓低聲音問:
“小勃你睡著沒?你要沒睡著,咱倆再聊一晚上,行不?”
小勃沒睡著,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中閃亮,嘴唇動了動。他是說“行”,這些天我已經能大致讀懂他的口型了。
我沒讓他坐起身,仍那麼側躺著,我拉過椅子坐在他麵前,與他臉對臉。怕影響那邊兩位老人,我壓低聲音說:
“小勃,你說話比較難,這會兒又沒燈光,看不清你的口型。那就聽我說吧。我采訪了你的前半生,也談談我的前半生,這樣才公平,對不?”
小勃無聲地笑(大概認為我竟自稱“前半生”是倚老賣老),無聲地說:“好。你說,我聽。”
我天馬行空地聊著,思路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我說我和你一樣,從小樂哈哈的,特別愛笑。上初中時,有一次在課間操中,忘了是什麼原因發笑,正巧被校長撞見。按說在課間操中迸一聲笑算不上大錯,問題是我笑得太猖狂,太有感染力,引得全班女生笑倒一片。校長被惹惱了,厲聲叫我跟他到校長室去。我爸爸也在本校任教,有人趕忙跑去告訴他:不得了啦,你家小果不知道犯了啥大錯,被校長叫到校長室了,你快去救火吧!我爸神色不變安坐如常,說:沒關係的,能有啥大錯?最多是上課時又笑了——真是知女莫若父啊!
又說:我不光性格開朗,還特膽大,遊樂場中連一些男孩子都不敢玩的東西,像過山車、攀岩、急流勇進等,我玩兒個遍。大學時談了個男朋友,就因為這件事吹了。他陪我坐了一次過山車,苦膽都嚇破了,小臉臘黃,還吼吼地幹嘔。按說膽子大小是天性,怪不得他,而且他能舍命陪我,已經很難得了,但我嫌他太娘兒們,感情上總膩膩歪歪的,到底和他拜拜了,說來頗有點兒對不起他。連我媽也為這個男生抱不平,說:你這樣的野馬,什麼時候能拴到圈裏!我說幹嘛要拴,一輩子自由自在不好嗎?
時間在閑聊中不知不覺溜走,已經是深夜了。我忽然停下來,握著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
“小勃,明天我不走了,永遠不走——不,在你去世前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你走完人生的路,就像簡·懷爾德陪伴霍金那樣。你願意不?考慮5分鍾,給我個答複。可不要展示‘不能耽誤你呀’之類的高尚情操,我最膩歪不過——相信你不會。喂,5分鍾過去了,回答吧。噢,等等,我拉亮燈好看你的口型。”
我拉亮燈。楚哈勃眼睛裏笑意靈動,嘴一張一合地回答我:
“非常願意。我喜歡你。隻有一個條件。”
我不滿地說:“向來都是女生提條件,你怎麼倒過來啦?行,我答應你。說吧,什麼條件?”
“你留下來,必須內心快樂,而不是忍受苦難,不是犧牲和施舍。考慮5天再回答我。”
我笑嘻嘻地說:“哪兒用考慮5天?我現在就能回答:沒錯,我想留下來,就是因為跟你們仨在一塊兒快樂,因為我喜歡這裏的生活,它和世俗生活完全不一樣,返璞歸真,自由無羈,通體透明,帶著鬆脂的清香。我真的舍不得離開。告訴你,如果哪天我新鮮勁兒過了,覺得是苦難,是負擔,我立馬就走。行不?簡·懷爾德後來就和霍金離異了嘛。”
小勃的手指慢慢用力握我,臉上光彩流動。我們倆欣喜地對望著,我探起身吻吻他。外邊有腳步聲,小勃媽來了,她每晚都要幫兒子翻幾次身以預防褥瘡。我說:
“伯母讓我來吧,我已經決定留下來,陪他走完人生。你兒子還行,沒駁我的麵子。”
小勃媽有點兒不相信,看看我,再看看兒子,然後把我緊緊摟在懷裏,說:
“我太高興了,太高興啦!馬先生!馬先生!你快過來吧,白果要留下不走了!”
馬先生匆匆裝上假腿趕過來,也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
第二天8點,我向總編通報了我的決定。那邊半天不說話,我“喂”了兩聲,心想總編大人這會兒一定把下巴都張脫了。他難得慷慨一次,放我3天假,結果把一位主力記者賠進去了。但他不愧為總編,等回答時已經考慮成熟,安排得入情入理:
“好,白果,我祝福你。記著,我這兒保留著你的職位,你隻要願意,隨時都能回來。你今後的生活可能很忙碌,但盡量抽時間給我發來幾篇小文章,我好給你保留基本工資——你留在山裏也得要生活費啊,我怕你在愛情狂熱中把這件‘小事’給忘啦。還有,什麼時候辦喜事,我和同事們一定趕去。”
最後,他感慨地說:“白果,年輕真好。我真想再年輕一回,幹一件什麼事,隻需聽從內心呼喚而不必瞻前顧後,那該多‘恣兒’!”
“謝謝你老總。拍拍你的馬屁吧:你是世上最好的老總。”
我不光碰上了好老總,還有好父母。父母對我的決定雖然不讚同,怕我吃苦,也盡心勸了兩次,但總的說還是順暢地接受了,也趕來山裏,高高興興地參加了我們的婚禮。
我的生活之河就這樣來了個突然的折轉,然後在山裏彙出一池靜水。婚後,我照顧丈夫的起居,推他到院子裏曬太陽,和他聊天(大半時間是我說,他聽),學會了輸液(小勃因臥床太久,常因肺積水而引發肺炎),也沒忘記擠時間寫幾篇小文章寄給編輯部。那邊每月把基本工資寄來,雖然比較菲薄,但足夠應付山中簡樸的生活。婆婆和我一塊兒照顧小勃,公公仍然每晚去天文台觀測,以繼續驗證“楚一馬發現”——想來世界上所有的天文台恐怕顧不上其他課題了,都在幹這件關乎人類生死的大事吧。據公公說,驗證結果沒什麼意外,那個“可見的”藍移區域,正按照小勃給出的公式逐年向遠處擴張,藍移峰值也向外移動。這是小勃在學術上的勝利,是一個不幸者的人生勝利。當然,我們寧可不要這樣的勝利。
一年半過去了,我們確實過得很快樂。愛情無比絢爛,可惜它並不能戰勝病魔,小勃的身體越來越差,頑固的間歇性高燒、呼吸困難、瘦骨嶙峋,唯有思維一直很清晰。到了第二年的深秋,有一天晚飯後,他突然把我們三個人都喚到他床前。我們知道他有重要的話要說,都屏住氣息盯著他的嘴唇。近來,由於說話越來越難,他已經習慣了以電報式的簡短語句同我們對話,而我們也學會了由點而線地猜出他的話意。他說:
“我……快樂……謝謝。”
他是說:我的一生雖然短暫,但它是充實快樂的,謝謝三位親人了。
“累了……想走……快樂地。”
親人們哪,我熱愛生活,但我確實累了。如果生存不再是幸福,那就讓我快樂地走吧。
我們都不忍心,但也都知道,以小勃的秉性,他決定結束生命肯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別人是勸不轉的,我們都沒勸。他用目光盯著我,說:
“一束毋忘我……新家庭……一定……不許當傻蛋……”
我的妻子,我的愛,永別前我想送你一束毋忘我花,讓我永遠活在你心中。但我死後你一定要下山,建立新家庭,尋找新生活新快樂。絕不能在山中苦守,不許做天下第一大傻蛋!
我俯下身,讓他看清我的笑容,“放心吧,我一定永遠記住你,也會很快建立新家庭。不守寡,不當大傻蛋,讓你在天堂裏也能聽到我的笑聲。”
他顯然很滿意我的回答。婆婆對他柔聲說:“孩子,我們聽你的。我事先就準備了安眠藥,你要是決定了時間,就告訴我。”
小勃在眼睛裏笑了,“明早……吧。”
親人們,我要走了,讓我陪你們最後一個晚上,然後再看最後一次日出吧。
公婆戀戀不舍地離開,把最後一點時間留給我們小兩口兒。想來兩位老人今晚一定是無法入睡吧,我和小勃當然也是如此。我們握著手,默默地對望,什麼話都不用說了。隔一段時間我就探身吻吻他。後來,不知不覺地,小勃的目光越過了我,盯著遙遠的地方,他的目光越來越專注,越來越熾熱。我想他的思維已經飄離了我,飄離了世俗世界,飛到了宇宙原點,飛到了時間和空間的開端。我悄悄坐著,不再吻他,不打擾他的靜思。我們就這樣待到了淩晨,忽然我覺察到小勃的手指在用力,便俯身盯著他的眼睛和嘴唇:
“小勃,你要說話嗎?”
“嗯……爸來。”
我趕緊去喚公公。近兩年來,我與小勃早已心意相通,我猜他喊爸來,肯定是萌生了什麼科學上的靈感。因為,在理解科學術語或進行理性探討時,公公更容易聽懂他的話。爸來了,媽也來了,一左一右坐在他床邊。此刻,小勃的目光中沒有我們,他仍盯著無限遠處,電報式的短語像井噴一樣快速地湧出來,公公手不停揮地記錄著:
“一個新想法。暴漲……轉為正常膨脹,孤立波……幾個滴答……超圓宇宙……邊界反射……掃過內宇宙……多次振蕩……離散化,仍是全宇宙同步……內稟決定……仍符合觀測值。可驗證……盯著……塌陷中心……藍移會消失……”
他艱難地說了這一大通話,才停下來休息。又想了想,一絲微笑從他臉上掠過,有如微風掠過湖麵,隨後加了一句:
“地球中心論……沒有了……”
這些話對媽來說不啻天書,我嘛相對好一點,能約略聽出他是對“楚一馬發現”作出修正:宇宙確實在整體收縮,但這種收縮可能隻是一個孤立波,從宇宙一閃而過。它是從宇宙的暴漲階段產生的,在宇宙邊界多次反射,一直回蕩到今天。大致是這麼個意思吧。爸皺著眉頭,盯著記錄紙,沉思著。沉思很久後,爸朝小勃點點頭:
“你的思路我基本捋清了。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公公回到書房,關上了門。我內心深處喜不自禁——有這件事岔著,小波至少今天不會實施自殺計劃了。一個小時後,公公回到小勃屋裏,手裏拿著一張紙,那就是小勃說的東西,公公把它條理化、書麵化了。內容是:
1.宇宙誕生時有一個暴漲過程,時間極短,隻是幾個滴答(從10~-35秒到10~-33秒),然後轉為正常速度的膨脹。上述過程已經基本被科學界確認,但沒人注意到這個速度上的突然變化是要產生反彈收縮的。那是個縱波性質的孤立波,它肯定會在超圓體宇宙的邊界發生反射,掃向內宇宙並多次振蕩。這個孤立波的周期在剛產生時極短,在幾十億年後可能離散化、拉長,但肯定也不會太長,比如,不超過100年。
2.這個孤立波並非始於宇宙某一區域,而是同一時刻開始於全宇宙,它的同步性也是由內稟性質所決定的。基於此,它同樣會表現為此前已經觀察到的、藍移可見區域逐漸擴大的現象,也符合此前推導的公式。唯一不同的是:它很快會結束,是全宇宙同步結束,但相應藍移是在最先顯示的地方最先消失。為了驗證它是否真是孤立波,我們可以盯著可見藍移區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