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眼睛濕潤了,幹爹高興地拍拍我的後腦勺。從那天起,媽就搬到幹爹屋裏去住了,隻是每晚還會往我這邊跑幾趟。她終究對我放心不下。
因為疾病,10歲前我沒怎麼正經念書,現在我像久旱幹裂的土地一樣狂熱地汲取著知識。15歲那年夏天,我已經讀完了天文學研究生的基礎課程。幹爹對我的觀測水平和基礎知識放心了,對我的腦瓜兒也放心了。我聽他背地裏對媽誇我:別看這孩子走路不利落,腦瓜兒可是靈得很,比我年輕時還靈光!他開始正式給我安排觀測任務——測量和計算50光年內所有恒星基於“標準太陽”的視向速度。他要求結果盡量精確,換算到紅移值的測量上,要精確到0.001埃。
我那時想不到他是在研究近地空間的宇宙學紅移,因為一般說來,隻有10億秒差距(約合33億光年)之外的遙遠星體,才能觀察到有意義的宇宙學紅移。對於近距離天體,由於它們的公轉、自轉都能引起多普勒紅移和藍移,而且常常遠大於前者,也就無法單獨測出宇宙學紅移。比如,南魚座的亮星北落師門,距離地球21.9光年,按哈勃公式計算的紅移速度完全可以忽略;而其基於標準太陽的紅移速度有6.4千米/秒,完全掩蓋了前者。還有,引力紅移的數值雖然很小,也足以幹擾近地天體的宇宙學紅移的測值。
幹爹當時沒有透露他的真實目標,隻是說,依他近年的觀測,這個小區域內的星體似有異常,讓我加倍注意。這是個相當繁雜的工作。銀河係的恒星大都繞著銀河中心順時針旋轉,速度相當快(比如太陽的旋轉速度平均為220千米/秒,遠遠超過宇宙飛船的速度),但恒星彼此之間基本靜止,就像在高速路上並排行駛的汽車。天文學家在測量銀河係各恒星的運動速度時,為了簡便和直觀,先假定一個標準太陽,即以太陽距銀河中心的標準半徑和標準速度並作理想圓運動的一點來作為靜止點,再測出其他恒星的相對速度。由於太陽其實是沿橢圓軌道旋轉,並非真正恒速,所以它本身相對“標準太陽”來說也有相對速度(法向速度U為-9千米/秒,切向速度、/為+12千米/秒,沿銀盤厚度方向的跳動速度W為+7千米/秒),再加上地球上的觀測者還在繞太陽運動,所以要想得出基於“標準太陽”的紅移或藍移值,觀測值必須作出雙重修正。
好在這基本是前人做過的事,幹爹隻要求我把它們複核一遍,換算成朝向“標準太陽”的視向速度,這就大大減少了工作量。我進行了3年枯燥的工作,觀測、拍照、顯影、與攝譜儀的基準光譜進行比照、在電腦中作修正,如此等等。開始幹爹還不時來指導一下,等我完全熟悉這些工作後,幹爹就撒手了。
我發現幹爹說得不錯,這個小區域內的星體確實有些古怪。它們的光譜好像每年都有一個微小的藍移增量,數值不大,僅僅0.001埃,甚至小於星體的引力紅移,觀測者一般會忽略它。不過,因為幹爹事先提示過,而且它非常普遍,所以我還是緊緊盯上了它。這個藍移值對應的藍移速度大約為0.06千米/秒,雖然看起來很小,但若與宇宙學紅移相比,卻已經夠驚人了。可以計算一下,取哈勃常數為50的話,在33光年的大角星處對應的紅移速度僅為0.0005千米/秒。
我18歲那年,測算完了這個區域內所有恒星相對標準太陽的視向速度,結果頗有點兒出人意料——它們都增加了朝向太陽的速度,數值不等,以牛郎星最大。這個現象似乎頗為不祥,倒不是科學意義上的不祥,而是人文意義上的不祥,因為這個古怪區域(包括星體,也包括空間)像是在向裏塌陷,而且塌陷中心恰恰在人類區域!
那時我說話已經相當困難,難以表達這些複雜內容,所以我在電腦上製作了一個表格,打出了扼要的書麵結論。生日那天,吃完媽自製的蛋糕,在溫馨的生日燭光中,我把幹爹4年前留的這項作業交上去了。幹爹很高興我有了處女作,摟著媽的肩膀,認真讀我的結論。
1.以標準太陽為中心、半徑三十幾光年的區域內,所有星體在扣除原有的U、V、W速度之後,都有一個附加的藍移速度。其譜線藍移以16光年遠的牛郎星最大,約為-0.016埃。按公式V=C(λ_0-λ_1)/λ_1(式中,C為光速,λ_1和λ_0分別為電磁波發射時刻和接收時刻的波長)計算,則意味著,牛郎星增加了一個14千米/秒的朝向標準太陽的速度。
2.從牛郎星以遠,上述藍移值逐漸減小,到34光年之外的星體如大角星,就觀察不到這種藍移了。從牛郎星以近的光譜藍移值也是逐漸減小的,直至為零。
3.該區域內的星體,其藍移值不僅隨距離變化,也隨時間變化,後者大約每年增加0.001埃。
我忐忑不安地等著幹爹的判決。盡管我對自己的觀測和計算反複校核過,但……有什麼宇宙機理能產生這個塌陷?我沒有起碼的概念,這一點讓我底氣不足。幹爹看完沒說話,拐著腿到書房,取來一張紙遞給我。我迅速瀏覽了一遍,發現上麵寫著幾乎同樣的結論,隻是用語不同而已,觀測值也稍有誤差:他說極值點是12光年遠的南河三,藍移速度為11千米/秒。看紙張的新舊程度,顯然是在幾年前打印的。我喃喃地問:
“那麼這是真的?”
“看來是的。你驗證了我的觀測,咱倆的測值有誤差,但在可以容許的範圍內。”
“那麼……它意味著什麼?”
“你說呢?”
我搖搖頭,“我已經考慮一年了,但毫無頭緒。首先會有的想法,是太陽附近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黑洞,正把35光年以內的宇宙,包括星體和空間,拉向中心,造成局部塌陷。但這個假設肯定說不通。首先,這麼大的黑洞應該有強烈的吸積效應,有強烈的伽馬暴,甚至有可以感受到的重力異常。但什麼都沒有,太陽係附近一直風平浪靜。再者,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那麼,越接近黑洞的天體,向中心塌陷的速度應該越大,這也與觀測結果不符。還有,咱們的測值是以標準太陽為基點,如果有黑洞,那它也必須正好有太陽的巡行速度,才能得出現在的觀測結果。但這個突然出現的黑洞隻可能是‘外來者’,它闖入太陽係後就正巧獲得和太陽一樣的速度?這未免太巧了,基本不可能。”
我看看幹爹,又小心地補充一句:“不管有沒有黑洞,但……可不敢有這個局部塌陷啊!要是牛郎星以14千米/秒的速度向中心塌陷,34萬年後就會和地球撞在一起,甚至早在那之前,咱們這兒就已經變成引力地獄了。不過,也許十幾萬年後的人類科技有能力逃出去。”
雖然我咬字不清,但幹爹很輕易地聽懂了——我們倆在思路上相當默契,他總是能以理解力來代替聽力。媽聽不懂,幹爹向她簡略解釋了一番,媽吃驚地說:
“啥子?天要塌?塌到一個洞洞裏?”
幹爹笑著說:“先別擔心,我說過,這個假設根本說不通,正因為它說不通,我才一直沒把我的觀測結果公開。咱們得尋找另外的解釋。”
稍後幹爹又說,他不相信上述假說還有一個次要原因,雖然不能算嚴格的反證,但也不能忽略——科學啟蒙之前,自戀的人類總把地球當成宇宙中心,是科學破除了這種迷信。現在我們知道,地球或太陽隻是極普通的星體,上帝無論在施福或降禍時,都不會對人類另眼相看。可是現在呢,恰恰人類區域是一個局部塌縮的中心!這多少像是“地球中心論”的變相複活。
雖然我倆堅信地球附近不可能有巨型黑洞,但並不能排除心中的不安。不管怎麼說,這個古怪的“藍移區域”是確實存在的,它給人一種難言的感覺:陰森、虛浮、模糊,就像童年期間我潛意識中對病魔的恐懼。但它究竟是什麼機理造成的?隨後的3個月裏,我和幹爹搜腸刮肚,提出了很多假說,討論後又把它們一個個排除。我倆完全沉迷於此了,想得頭腦發木,嘴裏發苦。媽說我倆都癡了,連饑飽也不知道了。
有天夜裏,我在睡夢中,好像有什麼想法老在腦海的邊際處飄蕩,似有似無,時隱時現,我正焦急地想抓住它,卻忽然醒了,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了一個不錯的想法。我深入考慮一遍,覺得它是可行的,便爬起來去找幹爹。誰知心中太急,我一下子摔到地上,折騰了好久才爬起來。等走進幹爹房間,我又摔了一跤。幹爹和媽都驚醒了,連忙坐起身來問:
“是小勃?你怎麼了?”
媽披上衣服把我扶起來。我難為情地說:“沒事,我有一個全新的想法,急著告訴幹爹——並不是局部塌陷,而是宇宙的整體收縮。是剛剛開始收縮,所以隻有近處的藍移星光能傳到地球,現在咱們看到的遠處星體,還是沒有收縮前發出的光,自然保持著原來的紅移。”
媽微嗔道:“給你幹爹說去,我又聽不懂。看你猴急的,等不及明天啦?”
幹爹對我的“猴急”非常理解,笑著說:“來,坐床上。不著急,慢慢說。”
媽把我拉進被窩,擠在她和幹爹之間,又從背後摟著我,暖著我因夜寒而變涼的身體。我開始對幹爹講,對於這個靈光忽現的想法,我的思路倒是已經捋清了,但因吐字不清,想把它表達清楚也不容易。最後好歹講清楚了,大致想法是這樣的。
1.附近並沒有什麼黑洞和局部塌陷,是全宇宙剛剛開始整體收縮,由宇宙學紅移急劇轉變為宇宙學藍移,據我推算,收縮僅僅開始於34年前——我們這一代“正巧”趕上了這個宇宙劇變!至於宇宙整體收縮的產生機理,天文界已經有很多假說(臨界質量、暗物質等),我這裏先不說它。
2.由於收縮是加速的,所以藍移值隨時間增加。
3.各星體的藍移值(基於標準太陽的),其大小變化有兩個相反的趨向:a。仍按哈勃揭示的規律,藍移速度與距離成正比,即藍移速度等於距離乘某個常數。但這個常數遠大於哈勃常數(所以近地天體的藍移也能測出)。b。藍移值又隨距離減小,因為收縮並非恒速而是加速的,所以離我們每遠1光年的星體,我們看到的就是它更旱一年的較小藍移值。這點與哈勃定律不同,哈勃所描述的宇宙膨脹,至少在若幹億年內可以認為是勻速的,不存在時間效應。
上述兩個因素綜合,可列出一個關於距離和時間的二元二次方程,精確計算出某年某星體的藍移值。今年的計算結果是,藍移速度在大約16光年遠的牛郎星達到極值,為14千米/秒。這與觀測值完全吻合。
4.收縮是34年前剛剛開始的,那麼,34光年處的星體如大角星,我們今天看到的還是它們在34年前、正處於變化拐點的光,既無紅移也無藍移;34光年之外的星體仍保持著哈勃紅移(因數值太小而觀察不到)。因此,所謂的“宇宙局部塌陷”隻是假象,是“有限的收縮時間”加上光傳播花費的時間所造成的。
我補充一句:“幹爹,咱倆的觀測值不大一樣,你說是觀測誤差,其實不是。咱倆測的都完全準確,隻不過你的數值是4年前的。我算了一遍,如果按4年前的時間參數代入我說的公式,正好符合你的測值。”
幹爹耐心聽完,笑著搖搖頭,“想法很有趣,邏輯框架基本能夠自洽,但有一個重要的隱性條件你沒有滿足,而這一條足以否定整個假說。”
“什麼隱性條件?”
“宇宙的尺度至少是150億光年,不可能同時由膨脹改為收縮。這基於科學界一個普遍認可的假定,那就是:能導致宇宙同步變化的因素,不管它是什麼,其傳播速度都不可能高於光速。天文學家早就把這點共識用於實際工作,比如,假如你觀察到一個遙遠星係在10年內整體變亮了,那麼該星係的尺度就絕不會大於10光年。”
他說的是人盡皆知的規則,但我以初生牛犢的勇氣表示不服:
“幹爹,我知道這個規則,但咱們說的現象不在其中。假如有一個完全均勻的氣球,被完全均勻的高壓氣流脹大,那麼在氣球彈力和內壓力平衡的瞬間,氣球的每個區域當然會同時停止膨脹,哪怕它有150億光年那麼大。”我斟酌了一下用辭,補充道:“不妨把你說的規則稍作補充:導致宇宙同步變化的因素,不管它是什麼,其傳播速度都不可能高於光速,但因內稟性質而導致的變化除外,內稟同步狀態不受最大光速限製。幹爹,我可以打個比方:這就像是量子理論中的孿生粒子,它們組成一個相關係統,對一個粒子所做的觀測能瞬時導致另一個粒子選擇到‘正確’狀態。這種作用是超距的,不受最大光速限製。關於孿生粒子的內稟同步,在科學界已經沒有異議了呀。”
我又補充道:“而且,哈勃天文望遠鏡的觀測早就確定宇宙是各向同性的,是內稟均勻的。”
幹爹被我這個大膽的提法震住了,沉默了很久。我表麵平靜,可內心卻在急迫地等待著,媽奇怪地打量著我們倆,屋裏靜得能聽見心跳聲。幹爹終於開口了:
“如果……隻要……承認你的公理,那你的假說……還是能自治的,而且還捎帶解決了那個邏輯困難——塌陷中心(黑洞)必須正巧具有220千米/秒的巡行速度的困難。因為若是宇宙整體收縮,那有沒有這個速度並不影響觀測值。小勃,你的思維很活躍,天馬行空,真的很難得。”
但我能看出他仍舊有些勉強。後來他坦言道:“說實話,我還是不大喜歡這個假說。它同樣有‘人類中心論’的味道,現在不是空間上的中心了,而是時間上的——在150億年的宇宙膨脹中,怎麼恰巧就讓咱們趕上宇宙開始收縮的這一刻呢?未免太巧了!”他搖搖頭,“但這個反駁沒有多少力量,世上還是有巧合的,不能一概否認。咱們再想想吧。”
在這之後的兩天時間裏,家裏始終保持著古怪的安靜,我和幹爹都默默思索,就像是老僧閉關修煉。媽後來覺得不對勁兒——這種安靜怎麼有點兒陰氣森森的味道?她終於忍不住小心地問幹爹:
“馬先生,到底出啥事了?我看你倆的表情都不對頭。”
幹爹笑笑,“沒啥事。小勃提出的那個新想法有可能是對的,隻是不大吉利——比原來的想法更不吉利。我們原認為宇宙是局部塌陷,那麼在十萬年或幾十萬年後,人類的科技水平也許還能逃出這片地獄;現在小勃說宇宙是整體收縮,那人類能往哪兒逃?科技再發達也無處可逃了。”
“這有啥關係?你早就說過,宇宙最終會滅亡的嘛。”
“對,我是說過。但我那時說的是宇宙的‘天年’,死亡是幾十億幾百億年後的事;而現在小勃說宇宙得了絕症,會在幾十萬年後死去,就像……”
他沒把這句話說完,我平靜地接上了他的話:
“就像我。比我還慘。宇宙的新壽命隻是原來那個‘天年’的1/10000.”
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立即機敏地轉圜,“那也沒啥,還有幾十萬年嘛。人們還能蹦躂幾十萬年,離死早得很呢。咱小勃雖然得了絕症,這些年也過得很快活、很充實、有滋有味。娃兒你說對不對?”
“對。幹爹,謝謝你。多虧你當年一刀斬斷我的退路,這些年我活得才有意義。”我半開玩笑地說,“要不,咱們也給世人照樣來一刀?世人不知道會感激咱們還是恨咱們。”
幹爹也以玩笑回應:“如果是當報喜的喜鵲,可以盡早。咱們是當報禍的烏鴉,還是謹慎一點,再驗證驗證吧。”
之後,我倆用3年時間做了慎重的驗證。其後的驗證倒是相當容易,這就像所有的科學發現,在找到核心機理之前,已有的數據和現象如一團亂麻,似乎永遠理不清;但在找出核心機理之後,所有的脈絡都一清百清,哪怕僅僅想找一個反證都辦不到。這正是科學的魅力所在。現在,隻要承認我提出的假說,那麼,星體基於標準太陽的藍移就是關於距離和時間的二元二次方程,初中生都會計算。我們算出了今後3年的變化值,又用觀測值作了對比。兩者極為符合。3年之後,可見的藍移區域也如預言向外擴展了3光年,以至於你想再懷疑這個假說都不好意思。幹爹慢慢地不提他的“最後一點”懷疑了。
其實,從內心講,我們但願自己錯了,但願這個“絕症”並不存在啊!
這3年的觀測是幹爹做的,我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我爬上觀察平台。幹爹那個輪椅現在讓我用上了。大部分時間我歪在輪椅上或床上,說話吐字也更困難。媽和幹爹被逼著學會了讀唇術,談話時,他們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嘴唇。這年我21歲,看來大限將至,死神已經輕聲敲門。媽這些年也想開了,沒有表現得太悲傷,至少沒有痛不欲生的樣子。她一有時間就坐在我的床邊,拉著我的手閑聊。因為我口齒不清,交談起來比較困難,更多是她一人說話。她總是回憶我兒時的場景、兒時的快樂,甚至以平和的口吻,回憶那個在絕症兒子麵前當了逃兵的男人。
我貪婪地聽著,貪婪地握著媽的手,也貪婪地盼著幹爹從天文台回家的腳步聲。我是多麼珍惜在世上的時間啊!
但我終於覺得,該對兩位老人留下遺言了。那天,我把二老喚到我的床前,努力在臉上保持住笑容——不知道效果怎麼樣,我的麵肌也不聽話了。我緩慢地說:
“幹爹,媽,趁我還能說話,預先同你們告別吧。”兩人都說,孩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第一,你們不要哭,我這幾年過得很充實、很快樂、有滋有味。我要謝謝媽,謝謝幹爹,也謝謝命運,我的病沒有影響智力,這是命運對我最大的厚愛。”
媽含淚說:“小勃,我們不哭。我們也謝謝你,你是個好孩子,咱們能娘兒倆一場是我的福分。”
幹爹說:“我同樣要謝謝你。你讓我的晚年更充實了。”
“媽,幹爹,你們結婚吧。”雖然我對名分之類並不看重,而且親爸失蹤後,媽一直沒與他解除婚姻關係,但我還是希望她和幹爹有個更圓滿的結局。媽和幹爹互相看看,幹爹握著我的手說:
“好,我倆也早想辦了,這幾天就辦。”
“還有那個研究結果,公布了吧。不必太憂慮世人的反應,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你當年果斷地把真相捅給我,長痛不如短痛。”
“好的,我明天就公布。”他想了想,“該有個正式的名字吧。叫什麼呢?叫某某定理似乎不合適,就簡單地命名為‘楚一馬發現’吧。我想,對於人類的命運來說,這個發現的重要性也許不亞於哈勃定理。”一向達觀的幹爹略顯苦澀。我知道苦從何來——緣於這個發現中內含的悲劇意蘊。
“幹爹,幹嘛把你的名字放在後邊?是你首先發現的。萬事起頭難,我一直非常佩服你眼光的敏銳,不是你的指引,我十輩子也想不到盯著這兒看。”
“但你首先揭示了其核心機理,這一步更難。孩子,你不愧叫‘楚哈勃’這個名字。你和哈勃一樣,能透過複雜的表象,一步不差地走向最簡約的真理。唉——”
我敏銳地猜出他沒說的話:可惜,這個天才腦袋要隨一具劣質的肉體而毀滅了。幹爹怕傷我心,把這段話咽了回去,其實何必呢,這才是對我最深刻的惋惜、最崇高的讚譽。在這個世上,媽最親我,但幹爹與我最相知。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早夭是個哲理意義上的隱喻:燦爛的人類智慧之花也要隨著宇宙的絕症而過早地枯萎了。
我和幹爹沒有再談署名先後的問題,那類世俗的名聲不值得我倆多費心。現在,雖然我對生死早已看淡,但仍免不了淡淡的悲涼。這是超越個人生死的悲涼,就像節奏舒緩的低音旋律,從宇宙的原點發出,穿越時空而回蕩到永恒,死亡的永恒。我笑著對二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