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渴望與回歸的反叛——鄭愁予《錯誤》及其他(2 / 3)

其實,在愛情中,愛情悲劇才是真正感人的,兩人要死要活相愛,但命運就是不讓他們在一起。淒美感人的故事,梁山伯與祝英台,可以說是這個典型的極致。此二者是同學,按我們今天的話說。一起耳鬢廝磨幾年,之後,雙方都單飛,但情感已經不可遏製地產生,並且是撕心裂肺的那種。梁山伯為此鬱鬱而終,祝英台在出嫁路上,經過山伯墓地,奮不顧身越入山伯之墓,之後,雙雙化蝶,完成了世俗中沒有完成的願望。陳鋼與何占豪兩人把這個故事變成了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台》,迎合了大眾善良的心理審美趨向。另外,在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也敘述了一對悲情男女雙雙殉情的故事。劉蘭芝,典型的淑女型妻子,在婆婆的萬般刁難中,忍無可忍,隻好自辭。焦仲卿,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把自己有些狠毒變態的老媽扔在了蒼涼的人世間,自己找一根繩子,心甘情願掛了上去。當然,這是其妻劉蘭芝在被娘家逼婚跳水身亡之後。這個故事,在今天仍然擁有相當大的魅力,足見愛情悲劇的力量。

在西方,這樣的故事也舉不勝舉。著名的“情人節”(公曆每年2月14日),就是為了紀念一對相愛的青年男女為愛獻身,最後成為大眾節日。情人節又叫聖瓦倫丁節。古羅馬青年基督教傳教士聖瓦倫丁,冒險傳播基督教義,被捕入獄,感動了老獄吏和他雙目失明的女兒,得到了他們悉心照料。臨刑前聖瓦倫丁給姑娘寫了封信,表明了對姑娘的深情。在他被處死的當天,盲女在他墓前種了一棵開紅花的杏樹,以寄托自己的情思。這一天就是2月14日。這當然隻是情人節的版本之一。由此可見愛的悲劇性力量。魯迅曾經說過,悲劇就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當中,愛情悲劇當然是最感人的。《泰坦尼克號》和《魂斷藍橋》就是典型的悲情類。莎士比亞的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就明顯貫穿了這個悲劇原理。在這出戲中,莎士比亞調動了觀眾的所有感情。這對青年,相親相愛,但上帝就是不讓他們在一起。上帝通過神甫之手懲罰了這對青年,讓他們在錯覺中香消玉殞:最相愛的人,卻又最不能在一起。在這裏,愛成了一種折磨,但作為人類的我們,卻仍然樂此不疲。愛的傷害有時甚至大於扼殺。如果以愛的名義為這種折磨獻出生命,也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回歸。當然,值得慶幸的是,莎士比亞並沒有讓我們完全絕望:這對青年戀人死後,兩家的世仇徹底結束,代之而起的卻是對愛的思索,對新愛的認同。在這裏,愛情戰勝了仇恨,愛情化解了恩怨。愛,是一切冷漠世界裏最溫暖最聖潔的希望火光。正因為如此,莎士比亞是不朽的。

當愛成為一種悲劇,不用說,是錯誤的遊走,或者不可避免的外界因素,比如戰爭、瘟疫。但在常態世界中,愛的悲劇如果已經成為必然,愛的當事人,就顯得尤其淒苦。作為旁觀者,我們除了感動或者感歎之外,簡直愛莫能助。當詩人把這種情懷傾訴在詩歌中,我們閱讀之後,就不僅僅隻是感歎了。當然,愛成為一種錯誤,除去外界因素,不外乎是情感錯位。一旦情感錯位,愛就顯得異常苦澀,甚至沒有辦法不絕望。這就是千古以來,那麼多悲情詩人總是禁不住自己的淚水,要把血液和苦難鋪敘在文字中的原因。

在詩人鄭愁予《錯誤》這首詩中,詩人以特有的形象,展現了自己對愛的理解,以傳統的意象撥動現代的心靈。詩之忽張忽合,乍起乍落的意象波動,展現出浪子詩人的意識變奏。“我打江南走過”,一“打”一“走”,特殊的情愁、不羈的心懷,頓然展現。《錯誤》如此,《情婦》《客來小城》《賦別》《窗外的女奴》,以及《晨》《下午》莫不如此。浪子情懷的主題成了詩歌主旋律。從江南走過,看見了什麼呢?詩人說,“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作者率先抬出要寫之對象——容顏,而且是在季節裏。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們都知道,“蓮花”的意象有聖潔、清雅不群之意,“蓮花”一開一落,說明季節、時光的輪回,一個青春女子的容顏,經得起幾開幾落呢?作者用一個“等”,說出了女子的被動,但更多的是無奈。容顏如花,心如蓮,此生除了等待還是等待,蓮花一年一年開落,容顏一年一年老去。詩人王昌齡在《閨怨》中寫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把一個少婦思春,無可奈何的“怨”的形象全麵展示了出來。紅顏易老,青春幾何,再漂亮的女子也是經不起時光折騰的。但在這裏,除了“等”之外,毫無他法。詩人用了“蓮花”這個意象,以開落暗示時光無情,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這女子還要等多久?她已經等了多久?她還要等下去嗎?詩人暗藏機鋒。緊接著:“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閉。”詩人在此,用了好幾個意象:東風(不來)、柳絮(不飛)、城(小小的、寂寞的)、街道(接近黃昏,青石鋪麵,淒清之意透滿心扉,城是空城,街道無人,典型的黃昏迷離,心寒乍起)、跫音(不響)、春帷(不揭)、窗扉(緊掩)。這一係列的意象組合,緊緊扣住一個字:心。心是城,心是街道,心是春帷,心是窗扉。而城是空城,街是空街,春帷不張,窗扉緊閉。這些意象,把一個女子因為等待而緊鎖的內心刻畫得一覽無遺:希望、等待、沉悶、幽怨,最後把自己全然封閉。聖潔的容顏因為等待逐漸飄零,也因為漫長的等待失去生機。在此過程中,女子的等待遙遙無期:除了心裏唯一的支撐——希望。在這一係列的意象組合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女性為了堅貞的愛,為了了無歸期的盼望,斷絕了自我與外界的一切聯係。而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心中那永恒的不滅的希望之火:愛。愛在這裏,已經成了該女子生命中的唯一支撐,一旦失去,我們很難想象,這個女子還是否能健康活下去。可詩人寫到這裏,驟然收手。按照常理發展,女子應該是等有所值,女子的夢想應該成為現實,女子的付出應該有所回報。但是,詩人一反常態,在最後卻如此寫道:“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詩人寫到這裏戛然而止,把這個巨大的空白又扔給了讀者,而詩人自己,卻躲在作品後麵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