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的姿勢——與林逋有關(2 / 2)

平常我們所說的隱士情懷,其實隻是一種情懷而已,隱的目的是不隱。所謂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這僅是一說而已。當年諸葛亮隱居南陽,目的就是要叫劉備認清楚。劉備在三顧之後,諸葛亮就迫不及待跑了出來,弄出了個三國鼎立的局麵。其實最早的隱者之一應該是許由,毅然拋棄最高權力的誘惑,跑到一個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嚴嚴實實躲了起來,咽雪飲風,咆哮青天,這當然是一個極端。

清高是一個人的內在,在某種程度上當然與品質有關。一個沒有內在的人,想清高也是不可能的;即使有,也是裝的,假的,充滿了陰險的不可知,這類例子在曆史上舉不勝舉。但要真正清高起來,必須付出畢生的代價。當年嚴子陵為了躲避劉秀的糾纏,想盡辦法東躲西藏,最後還是被劉秀捉去玩了幾天。好在嚴子陵是真正的隱者,一有機會立馬逃走,堅決不走回頭路,最後躲在富春江畔,終於實現了自己隱居的夢想。

如前所述,隱居總是與社會道德體係、價值體係有關。一般情況是,政治特別腐敗,社會道德集體崩潰,整個社會處於墮落底線,這時真正的智者,一方麵可能力挽狂瀾,挺身而出,一方麵就是另一條路——隱居——真正意義上的隱居。常常是智力超群的人,本身具備賢達的氣質,有洞察社會的基本能力。在此前提下,林逋在北宋這個時代,最後走上一條隱居的道路,成為那個時代特有的風景。這種隱居,常常與清高有關。大半生在江淮一帶行走的林逋,最後終於走到了西湖孤山。林逋在那裏,看看西山的月,看看西湖的水,特別是在黃昏來臨之際,內心深處如這孤山的風景,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內在的,外在的,二者在不自覺當中,就緊緊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固有的文人內在理想。我們從他那首《山園小梅》就完全可以看出:“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高雅的情趣和內在理想追求,在這詩中悄然顯現。這首詩被後世所推崇,絕大部分是因為這點:內在與外在的統一,形成了人格的整體完整,而誌向的清雅,又成為後世文人的圭臬。

當我們認識林逋的詩歌,就認識了林逋這個人,從這個人身上,我們或多或少又認識了那個社會。社會在詩人身上的折射,使我們看到了更多的社會內在。在林逋的另一首詩《孤山寺瑞上人房寫望》中,我們更可以看出詩人隱居孤山的心理:“底處憑欄思眇然,孤山塔後閣西偏。陰沉畫軸林間寺,零落棋秤葑上田。秋景有時飛獨鳥,夕陽無事起寒煙。遲留更愛吾廬近,隻待春來看雪天。”這完全是世俗之外的畫卷,詩人已經遠離塵世的煙火——人一旦與自然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很容易進入無我的狀態。

實際上,當社會向上的時候,清高也在行走;當社會墮落的時候,清高仍在行走。那個時代的林逋,清高就像孤山頂上的明月,暗影中,有一條隱隱的道路,昭示著生命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