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蘭在衛生間裏的時間很長,普克時不時向上看一眼,快半個小時了,項蘭還沒出來。普克有些擔心,不知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便順著樓梯走上去,邊走邊提高聲音問:“項蘭,你有事兒嗎?”
裏麵沒有回答。普克走近衛生間的門,輕輕敲了敲,裏麵沒有反應。加重力度再敲,還是沒有動靜。普克貼上去想聽聽,這時,門突然打開了。項蘭笑嘻嘻地站在門裏看著普克,雙手背在後麵。
“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一直不出來,你會不會擔心。”項蘭說。
普克有點好笑,說:“你真是個小孩子。”
項蘭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包衛生巾,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對著普克說:“算了吧,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真是小孩子,就不會出這種事兒了。”
普克站在原地,說:“項蘭,你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先……”
項蘭剛走進房間門,聽到這話,馬上轉過身,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普克說:“你想走啦?”
普克點點頭,說:“我還有點兒事情要辦。”其實,普克心裏一時也拿不準,下一步自己該做些什麼。
項蘭撇撇嘴,說:“你不是說讓我姐放心的嗎?她還沒回來,你怎麼能走?萬一你一走,我就不行了,你怎麼跟我姐交代?”
普克真有點拿項蘭無可奈何,說:“那你回房間好好休息吧,我在樓下坐一會兒,如果有不舒服再叫我。”
項蘭說:“我房間裏也能坐,我都不怕,你難道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說著,走進房間,把門大大地敞著。
普克想了想,隻得走進去。項蘭已經坐在床上了,伸手揭開被子蓋在身上,頭靠著床後麵的牆壁。
項蘭的房間以酒紅色為基調,輔以黑色、白色等對比度強烈的色彩,加上牆上大幅的彩色搖滾明星海報,和項蘭自己兩張黑白明星照,顯得現代感十足。普克四下掃了一眼房間,地板上輔著黑白相間的厚地毯,沒有一隻椅子之類可坐的東西,倒是有幾隻彩色大坐墊散在地毯上。
“請坐。”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將就一下,就坐在墊子上吧。我這裏很少來客人,偶爾朋友來了,都是那麼坐的。”
普克笑了笑,在一張墊子上坐下。靜靜地看了項蘭一會兒,溫和地說:“還痛嗎?”
項蘭一怔,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眼皮,再抬起時,眼裏亮閃閃地充滿了淚光,臉上擺出的那種無所謂的姿態也褪去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普克微微地笑著,說:“還是跟我說說你唱歌的事兒吧。”
項蘭笑了,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說:“我是真的喜歡唱歌。”
普克說:“聽項青說,你是受過聲樂訓練的,自己又喜歡,為什麼不把它當作一份事業認真去做?”
項蘭支起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眯起眼睛說:“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交幾個朋友,自己尋個開心罷了。反正我幹什麼,幹得好與壞,都不會有人真正關心。”
普克笑著問:“項青呢?你不覺得她是真正關心你嗎?”
項蘭點點頭,說:“這個我知道,我們這個家裏,也隻有姐姐比較關心我。其他人,都是自己顧自己。不過,姐姐那種做人的方式,實在太辛苦,我是學不來的。我還是比較喜歡輕鬆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普克聽了,微微一笑,對於項蘭的話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普克雖然沒有直接與項蘭這一類女孩子打過交道,但他見過不少相似類型的。他們年輕,家裏有著良好的經濟基礎,頭腦也算聰明,喜歡新鮮事物,追求時尚,缺乏責任感,不考慮未來,最大限度地滿足於目前的感官刺激。表麵看來,他們對外界的評論不屑一顧,我行我素,一切以保持自我為中心。其實,他們往往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羔羊,因為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才會以各種各樣的麵具對自身的脆弱加以偽裝。
普克心裏有些想勸勸項蘭,但又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子,常常是最不聽勸的,她們會有一大套理論為自己做辯解。而普克目前的任務不是充當教育者,一切的行動都應當以案情偵破為中心。也許在案件結束之後,普克會和這個雖然任性、但又令普克感到幾分親切的女孩子好好談談。
普克繞過那個話題,說:“來了才聽見項青說,你父親半個月前去世了。他年紀好像並不大,怎麼會突然去世呢?你姐姐好像很傷心。”
項蘭歎了口氣,說:“唉,誰知道,平常身體還可以的呀。就說是有心髒病吧,也病了十來年了,一直都沒事兒的。睡了一覺就不行了,想想都怪可怕的,人的生命原來可以這麼脆弱,說沒就沒了。所以呀,趁著現在健康,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免得到時突然死了,什麼滋味都還沒嚐到!”
項蘭說起這件事,露出點心有餘悸的樣子,但卻看不出特別的傷心來。
普克說:“你父親去世那天,你在不在他身邊?”
項蘭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送他到醫院時我在,不過,他那時好像已經那個了。頭天晚上我出去參加一個派對,很晚才回家,沒見著他。聽姐姐說,說不定我回來那陣子他已經那個了。”項蘭好像很不喜歡“死”字,總是說“那個”,普克倒是懂得她的意思。
普克問:“那你姐姐和媽媽當天在家嗎?”
“我回家時,大概有點喝多了,迷迷糊糊跑到姐姐房間去,好像還跟她聊了一會兒天,後來就在她的床上睡著了。我媽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回來沒看見她。不過,第二天早上,是她來叫我和姐姐起床的,說爸爸好像心髒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們就急急忙忙起來,打電話,等救護車,送他上醫院了。”
項蘭說到這裏,忽然“咦”了一聲,說:“哎,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普克不動聲色地問:“什麼事?”
項蘭說:“那天在醫院搶救爸爸沒搶救過來,當時姐姐很傷心,我也還是挺傷心的,怎麼說他也是我爸爸嘛。姐姐忽然問我媽,說她那天是不是起得很早。我聽了那話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一下我媽,咦,真是的,我和姐姐臉上都亂七八糟,我媽可是幹幹淨淨的。”
說到這兒,項蘭忽然眼睛一轉,說:“喂,你怎麼這麼關心這事兒呀?好像公安審案子一樣。”
普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你看我象公安嗎?”
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太像了!”馬上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說:“得了吧,你要是公安,我就是政治家了。你看我象政治家嗎?不是因為相貌,其實人人都說我跟我媽長得特別像,可我媽一看就像個搞政治的,而我呢,怎麼看怎麼不像。我不像政治家,你不像公安,都不是因為長相,而是那種感覺。你懂嗎?”最後一句話,項蘭說得老氣橫秋,令普克暗暗想笑。
普克說:“你媽是不是特別寵你?我看,你姐姐也夠寵你的。”
項蘭說:“我姐對我是挺不錯的,但我媽可從來沒寵過我,她隻是不管我而已。你知道我媽跟我難得談一次話時怎麼說嗎?她板著那張政治家的麵孔說,我對你反正是不抱什麼希望的,你隻要別在外麵給我惹事丟臉,我就滿意了。你看,這種當媽的。外麵的人還以為我有這麼一個有地位的媽媽多幸福呢,其實……她的心思都用在她自己的事兒上了,這個家裏誰的事兒她都不會放在心上。”項蘭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學她母親板著臉說話的樣子時,顯得格外誇張。
普克問:“你爸爸去世這麼突然,你媽一定挺難過吧?”
項蘭撇撇嘴,說:“她還沒我難過得多呢,總共就追悼會上掉了幾滴眼淚,說不定還是給人家看的。我姐姐說,把我爸爸在醫院多停兩天,說不定老家的親戚要來告個別什麼的,她都等不及地催著趕快火化,說什麼不必注重形式,心意在就可以了。我看,根本是她巴不得我爸爸早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