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嶺大戶張財主的閨女小春兒說瘋就瘋了。縣城老郎中配的百餘服中藥灌下去,丁點兒沒見好轉;請了跳大神的麻姑折騰了半宿,拎了淨水到村邊路上叫魂兒,絲毫沒見靈光的跡象。有人瘋了哭爹喊娘,有人瘋了癡涅呆傻,張家閨女瘋了唱蹦蹦。
張財主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摸了二十枚紅皮雞蛋,去老爺嶺請趙老爺子。趙老爺子道:俺一不是郎中,二不是狐仙,咋能診治閨女的病症。張財主道:俺也是有病亂投醫,隻想請老爺子聽閨女唱的是哪家的調子,也許能尋摸到閨女病痛的根源。
趙老爺子早年隨戲班子唱蹦蹦,某年在柴河沿的莫樂山唱屯場,與周財主家閨女一見鍾情,一個舍了大戶人家的富庶,一個丟了珍愛的蹦蹦戲,搬到了隻有五戶人家的老爺嶺過日子。但是趙老爺子割舍不下蹦蹦戲,日久天長成了蹦蹦戲的鑒賞家,閉著眼睛順著唱腔兒就知道哪家班子。
蹦蹦戲素有“北唱、南浪、中間兩邊晃”之說。遼寧黑山以耍板頭見長代表“西路”,吉林以舞彩棒擅長代表“東路”,遼寧營口歌舞並重代表著“南路”,黑龍江北大荒唱腔優美代表“北路”。風格各異,各自具有地域特色,被稱為四大派別。趙老爺子懷揣仁者之心來到螞蟻嶺。邁入張家院落見小春兒不用胡琴鑼鼓正在自娛自樂。
“梅張氏聽兒言,淚流滿麵,顫巍巍叫了聲娘的心肝,是娘把你帶到人世上,那是你願意找麻煩,你出生隻有六斤半,六斤半也就是這麼大的一小團。”
趙老爺子寒風中呆呆駐足半晌,聽了兩句心裏有了底數,還是情不自禁多聽了兩耳朵,聽罷點點頭又搖搖頭,衝張財主道:真是一副清淩淩的好嗓子,可惜了黃花閨女了。張財主道:這是哪家戲班子的段子?趙老爺子道:鐵嶺唐三章徒弟紅透天的調子,每句的尾音兒添了一絲喜慶味兒。張財主推測道:確實是去年小年兒來的村子,俺家閨女也是那時落下的毛病,現在隻能請唐三章的戲班子來,看看閨女這病症有啥轉機。
唐三章麵對張財主銀光閃閃的訂金,推掉了三五個村子的約請,翻山越嶺直接奔螞蟻嶺而來。東北素有寧舍一頓飯不舍二人轉之說,村子裏有蹦蹦唱是一件喜慶事。但是百姓都知道今晚兒的觀眾隻有小春兒。晚上天上飄著繽紛的雪花,飄舞在耀眼的馬燈的光暈中,就像一隻隻白色蝴蝶飛舞。綠褲紅襖的紅透天唱上裝,玉立在舞台上像盛開的貓骨朵花兒。
……從小看你竹竿樣,長來長去節節空;從小看你豆芽樣,長來長去彎了弓……
這是《回杯記》中王蘭英數落張庭秀的唱詞兒,被紅透天咬得字調兒周正圓潤,透著自得、詼諧和幽默。小春兒開始應和著隨著唱,後來開始專注地傾聽起來,目光迷離成一副癡迷的模樣。這時紅透天在說口時跳下戲台子,隨手拉起了小春兒的手走上台來。紅透天要與小春兒唱一副架。小春兒開始怯怯惶恐,在紅透天的鼓勵下開口唱了起來。倆人一棵菜一旦一醜亦正亦邪,唱蹦蹦戲的小春兒顯得那麼靈光。張財主一拍大腿明白了,閨女迷戀上了戲班子的紅透天。
張財主私下找唐三章商議對策,意思是寧可要靈光的閨女,也不能要女兒一輩子瘋癲,希望唐三章成全一段姻緣。唐三章嘴巴湊到張財主耳朵旁嘀咕幾句,道,隻要小春兒知道了真相,俺一百個保證病症不治而愈。張財主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道:如果能夠醫治好閨女的病,張家一定重重酬謝戲班子。
那晚,張財主家騰出了家裏南麵屋子,看著紅透天拉著小春兒的手進去,小春兒就像回到娘家的新嫁娘,對著新郎官依戀不舍的幸福模樣,瘋瘋傻傻的樣子早不見了蹤影。窗戶外麵的張財主聽著倆人嘻嘻哈哈唱戲,你一句我一句不停歇的樣子,直到半夜三更熬不住才回到房子睡覺。第二天醒來太陽爬上窗欞,聽見吱扭一聲木門響,兩個水靈靈的閨女站在麵前,一個是戲班子的紅透天,一個是小春兒。原來紅透天是黃花閨女。小春兒甜甜地叫著姐姐,小春兒變得聰明了。
小春兒道:俺要跟著姐姐去唱蹦蹦,唱到小年兒回來俺嫁人。張財主不敢得罪閨女擔心犯了病,雞啄米似的連忙應承下來。
小春兒就是後來江湖上有名蹦蹦藝人一汪水兒。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