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鐵兵抻著脖子向窗外張望著。

孝民媳婦說了一句:“是挺好看的!還抱著個小孩!”

周劍章向毛驢車走了過去。

不錯,她就是史菲菲。

事情敗露之後,史菲菲再也沒有跟龍晉生鬧。她知道大勢已去。再怎麼鬧隻能使龍家更加瞧她不起。於是,她想到了死。在那個東窗事發的晚上,她真想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天,龍晉生徹夜未歸。公爹婆母假惺惺地上樓來安慰了她幾句,就去樓下迎接那些遲到的祝賀的人們。她感覺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全部努力,統統在這一天,因為那一張皺皺巴巴的破紙化作了泡影。她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她似乎看見了世人正向她臉上吐著唾沫:騷貨!破鞋!壞女人!所有這種情形之下的惡毒語言都如汙水一般向她頭上、臉上、身上潑著。她又拿過了那張皺巴巴的破紙。紙上那幅漫畫刺激著針灸著她的神經。肯定是那個萬惡不赦的糟老頭子!我讓父親頂替了他,這個老不死的壞蛋肯定是氣得發了瘋,才使出這陰損毒辣的手段!以後遇到他非把他撕爛不可!生吃了他的人肉也不嫌腥!

她頹敗地倒在被撂上。被摞上蓋著她精心勾織的白色苫布。她盯著窗戶上大紅的“禧”字發呆。完了,這回我史菲菲是徹徹底底地完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地發生了!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處!都怪自己年幼無知!石計勝這個老色鬼把我害得好苦!可是……母狗不撅尾,公狗不上體。自己也是有求於他,又怎能怪他……?我還有什麼臉麵外出見人?我還怎麼到服裝廠上班?她想起了結婚那日,村裏的小姐妹們是那麼羨慕和妒忌地瞧著她走上披紅掛彩的小汽車,這是她那個村裏有史以來第一輛前來迎娶的小汽車!這是副縣長公子的小汽車啊!行進的車隊飄揚著紅色的彩綢,那是一麵麵紅色的旗幟啊!她勝利了,她征服了龍晉生!她已經成為龍家的長房兒媳了!那時她是多麼地得意啊!可是,轉瞬之間,這一切就統統化作烏有了。剩下的隻有恥辱!這恥辱是吹不散、抹不掉的啊!她似乎聽到了廠子裏的人們,在戳著她的脊梁說:無恥!靠著賣×爬上去,終究沒有好下場!她似乎看見村裏的小姐妹們,在對著她指指戳戳:你憑什麼?你原本和我們一樣!可你偏偏爛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想著當副縣長的兒媳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麼樣,這下摔下來了吧!摔你個稀巴爛!誰叫你心比天高?該!該!該!想到這裏,她不由抱緊了肩胛,劇烈地顫栗起來。她拉過半邊被子,和孩子躺在一起。孩子的身上很熱、很溫馨,散發著一種濃濃的肉香。她下意識地伸出胳膊,緊緊地和孩子摟抱在一起。孩子啊孩子,媽媽如今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廠子我無臉再去上班,家裏也無臉再回,我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媽媽我從小爭強好勝,我可怎麼麵對世人那刀槍劍戟般的目光呢?千夫所指,無病自死。何況,媽媽,我……我心中有病啊!如今真相大白了,龍晉生他一定不要我了,我將被龍家掃地出門。我可往哪裏投奔啊!與其這樣活著被人羞辱,還不如一死幹淨!死,我隻要一死,就能洗刷身上的恥辱。那張漫畫別人還不知道,世人們願意怎麼猜測就讓他們猜測去吧!我死了還可以埋進龍家的祖墳,怎麼也比被他們趕出門去要強得多!而且,我死了,這孩子就可以在龍家呆下去,我也算在這世上留下了一根根苗。想到這裏,她的眼睛開始亮了起來。她伏在孩子身上,在孩子的臉上、脖子上印滿了唇印。她的眼淚不停地向外湧流著,流到孩子臉上。她為他擦掉了。又滴落下去,滴到孩子嘴角。孩子抽搐著嘴角,仿佛要哭的樣子。她又伏下身去,用嘴唇吻掉了那酸澀的有點鹹腥的淚水。孩子,請原諒你的媽媽吧!我也是無奈啊!你長大後要好好上學,讀書,做一個你爸爸那樣的人,做一個你爺爺那樣的大官……媽媽我在九泉之下,為你……祝福了!孩子!

她抬起身子,為孩子掖好被角。又伏下身去,親了親孩子的臉蛋。然後,她開始琢磨死的方式。跳河?那水多涼啊!死了還得漂起來,灌一個大肚子!多難看!那一年月亮河裏漂下來一具女屍,光著屁股,死了都是身子向上的!不行,那就自殺!她一想起剪刀捅進喉嚨的樣子就難受,那要一刀下去死不了,可怎麼辦?我可受不了那份洋罪!這時,她想起了看過的一本書,書上描寫的楊貴妃被縊死的情形曆曆在目。楊貴妃貴為娘娘,還被絞死了呢!我還有什麼可珍惜的?楊貴妃先為兒媳,後為西宮,最終還是被處死了。可見這種女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對,就上吊,用一條白綾,結束我的……

想到這裏,她跳下床去,光著腳去打開座櫃。在櫃底,她珍藏著一條方格床單。她迅速地翻了出來,將床單抱在懷裏,眼睛呆滯著,一屁股癱坐到床上。床單是她和龍晉生第一夜上床時鋪的,完事後,她將它要了回去,珍藏在床下的小櫃子裏。這時,她又想起了那晚那場雪,那雪下得好大好大啊!原以為一切都被那場雪遮蓋了,誰知……

她將床單撕成布條,撕一下在心裏罵一句。她罵龍晉生誘引了她,又要拋棄她。她罵石計勝這個老色鬼。她更罵那個萬死不劫的老頭子將她逼上了絕路。罵完,她把床單挽成一個套,當手指觸到那暗紅的血痕時,仿佛被燙著一般縮了一下。我的青春啊……我的爹啊,娘啊,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她淚如雨下,伏在床單上一陣慟哭。

她抬起頭來。到處尋找著掛套子的地方。她找來找去,屋子裏竟然沒有一處可以將這床單掛上去。牆壁光禿禿的,屋頂是裝修過的,偌大一間房裏怎麼就沒有一個可以讓我……的地方呢?這個時候,她盯住了窗戶上的鐵棍。窗戶是兩層的。她計算著,如果將床單係在上一層鐵棍上,她大概可以完成計劃。可是當她走過去比樣了一會兒,又泄了氣。窗子太低了,要是那樣掛上去,自己死了都不能站起來……

這個時候,門口又是一陣響,又是一撥前來送禮的人!他們全都臉上堆著笑容,手裏提著禮盒,他們幾乎說著同一樣的話。她似乎看到,那個人們敬仰的龍縣長微笑著將客人迎進客廳,她心想你還是不要那麼得意吧,你當人們是敬仰你嗎?人們敬仰的是你手中的權力!如果你明天被撤了職,你看看還有沒有人給你送禮?!想到這裏,她忽的釋然了:我為什麼光想著要死呢?我幹了什麼了?比起他們來,我真算不得什麼!你們可以用禮品、用錢財實現往上爬的目的,我為什麼就不能……!我這短暫的一生,都是在卑躬屈膝中度過的,我憑什麼死了還不能把腰挺起來?

這個時候,孩子醒了。孩子劇烈地哭著,踢蹬著他的小腿。她扔掉那個套子,跪伏著奔了過去,將孩子抱了起來。不,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將孩子撫養成人!我要討還我的血淚債!她發瘋一般在孩子臉上親著,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

萬籟俱寂。屋子裏異常寒冷。

她為孩子把了泡尿,看著孩子的小雞雞射出一個漂亮的弧,她無言地笑了。我還年輕,我還有機會,以後的路還很長。我要活下去。在龍家的日子裏,她親眼目睹了那些找龍玖望辦事的人們的表演。她感覺自己演技還不夠精到和圓熟,她同這些人比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她記起了一個著名作家說過的一段話:人人都象竹子一樣,都在盼望著爬上更高的一個台階。我靠什麼?我憑什麼?我是一個女人,我隻有……這沒有什麼可羞恥的!自己和龍晉生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雖然自己因了和石計勝的事東窗事發,要被龍晉生拋棄了,但她明白,即使在一起長期生活下去,自己和他之間還會發生新的矛盾。兩者之間由於出身的差異,帶來的整個人生觀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了,中間的那條鴻溝實在是難以逾越的。自己雖說盡了最大努力,最終,還是在這種跨越當中不可挽救的掉進那道鴻溝裏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