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塵聞聽到此,趕忙替周劍章打圓場:“老周是名人,不願意為五鬥米折腰,也有他的道理。我還是挺欣賞他這種骨氣的。”
朱清麗撇起嘴巴哼了一聲。
柳震瑤借題發揮,恨恨地指著嘯塵說:“這家夥也是這種棗木疙瘩!誓死不求人!”
朱清麗乜著梁嘯塵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求人你能賺了錢呀?還不全是豁著我們女人上?沒有我們,看你們不喝西北風去!”
梁嘯塵沒接柳震瑤的茬,他瞧著朱清麗說:“嫂子你這話可失之公道。周老兄一旦畫展成功,那掙錢還不是跟摟柴禾似的?”
“狗屁!”朱清麗啪的合上帳本子,擰著脖子,“就他那破畫,點火都沒人要!”
看看話不投機,柳震瑤就站起來說:“嫂子,你把賬本子收起來吧。天不早了,今天是不是再看看周大哥去?”
朱清麗將點好的錢遞給她,看她裝進提包,也站起來說:“看他?他就是死在那裏,爛成渣我也不去看他!”又對鐵芳說,“今天,咱就到這裏吧!我一大向不回娘家了,回家看看俺那老娘去。”
鐵芳聞聽,就放下電剪,拍打著襯衣上的線頭子。
梁嘯塵見朱清麗這樣,反倒動了惻隱之心。就說:“大嫂,你還是去看看老周去吧。順便告訴他,讓他等著我,我明天再去找找他。今晚,我過來看門。”
朱清麗臉色仍然很難看:“你要找他自管去,我沒那閑功夫。我去看看俺娘,傍黑就回來了。你好不容易歇一天,我還能讓你們唱牛郎織女啊?”
柳震瑤臉孔一紅,“哼!人家有老情人呢!還能搭理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撇了撇嘴。梁嘯塵忙說:“那我就更得為你們搭橋了!你把鑰匙給我吧,我吃完飯就過來。”朱清麗推著他道:“快走吧你!俺們這老夫老妻的了!再說,人家哪能還瞧得起我這老黃瓜秧子呀!”
走出門來,正是下晌的時辰。晚霞將街道映照得紅光一片,家家戶戶炊煙嫋嫋。柳震瑤問鐵芳:“那事兒,考慮得怎麼樣了?”
鐵芳推著她說:“快別提了。你一說俺覺得臊乎乎的!”
柳震瑤瞥了嘯塵一眼:“他又不是外人!那天你們談了談嗎?”
“鐵兵走後,俺爹就去了。哪有那個閑功夫?”
“我看著人不錯;又和鐵兵打了幾年夥計,絕對能靠得住。”
“以後再說吧。”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差不多就行了。開始看長相,長了看本事嘛!”
“我再想想吧。”
“想好了早點告訴我。——你也可以跟鐵兵商量商量嘛!”
鐵芳點了點頭,說:“嗯。”
鐵芳走了。柳震瑤立刻象變了一個人:“你還回來幹什麼?”
“我能不回來呀?”
“不是有人等著你嗎?”
“你呀,你呀!咱別在大街上說了好不好?”
“怕什麼?光彩事還怕人家知道啊?”
這時,走到獅子樓。柳震瑤推著他:“進去吧,說不定還給你準備著好酒呢?”
梁嘯塵被她推了一個趔趄,有點惱火地說:“你要再鬧,我就不客氣了!”
“哼,今天晚上看我怎麼整治你!”震瑤說罷,甩開他,徑自朝家中走去。
梁嘯塵來到怡心廬,周劍章還在床上呼呼大睡。梁嘯塵一邊砰砰地敲門,一邊喊:“太陽曬住屁股了,還不起來!”聽到喊聲,周劍章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起來,開了門,兩手捋順著紮蓬起來的長發,連連打著嗬欠。
梁嘯塵在椅子上坐了,拿起暖壺,想倒杯水,見是空的。就走過去提坐水壺,一邊回頭道:“老兄也真忙,連壺水也顧不上坐。”
周劍章歎口氣說:“真讓你說著了。你看看,上回畫昏了頭,水壺都燒漏了,你嫂子來了,還跟我大鬧了一場!”
梁嘯塵提起水壺,看了看,確實壺底那兒補了一塊。就咂咂嘴說:“老兄可真不容易!等你成功以後,我一定為你寫一篇最棒的文章,好好為老兄鼓吹鼓吹!”說著,走到院中,灌上水,坐做柴油爐上,點著火,在桌旁坐了下來。周劍章在水龍頭那兒衝了個頭,回來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腦袋,就坐下道:“沒有看見的人肯定不信!我敢說,在咱濱河縣,本事比我大的有不少,可是功夫下得比我大的肯定不多!”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嘛!”梁嘯塵接口道,“蒼天不負有心人。老兄此番臥薪嚐膽,懸梁刺股地拚搏,將來定會名滿天下啊!”
周劍章激動地站了起來:“在咱濱河,也就你這麼一個知已啦!我現在是心不旁係,隻要畫展能成功,豁出命來也值得!”
“別別,真要豁出命來,那紅顏知己怎麼辦呀?”梁嘯塵見他那樣,禁不得調侃道。
“紅顏知己?什麼紅顏知己?”
“就找你指導畫畫的那位?”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
周劍章就想起在家中那次,林家飛是去過的,可他們在屋裏呀。梁嘯塵見狀就點了他一下:“西城都去過了,還跟我裝傻充楞呀?”
“西城?”周劍章眨巴眨巴眼,一時想不起來。梁嘯塵就點破了他。周劍章笑道:“原來,屋子裏邊還藏著個克格勃呢!她今年高考弄了個名落孫山。專業差不多,文化課連格都不及。她說一瞧見那方程式、分子式腦袋就忽悠!本來不想下考場,林政韜那人你還不知道?非逼著下考場不行!結果,還是個榜上無名!”
“她畫得怎麼樣?”
“有靈氣!”周劍章脖頸一挺,站到他麵前,“這人呀,我算看透了,這一輩子,該吃哪家飯,是有定數的!逼是逼不出來的。”
“不是逼上梁山嗎?”
“那你得看看是不是那塊料!也不知道她是文化課不行才迷上的畫畫,還是因為畫畫耽誤了文化課的學習,反正專業沒問題,就是文化課跟不上!按說林政韜當文教局長的,應該懂這個規律。人呀,得順其自然,不能強求!”
“人家在上麵有路子,考不上說不定也能走……”梁嘯塵想起林家燕考播音員的事,揶揄說。
“走?那得差不多!你別看她兩個姐姐都走了。像她,我看是手榴彈擦屁股——危險!”
“彼所失者,汝所得也?”
“扯——淡!那還是個孩子,按輩份還得叫我叔呢!”
“感情跟輩份可沒有關係,沒看過《雷雨》嗎?那……”
周劍章搖晃著腦袋坐回椅子上,說:“我說你們文人呀,吃飽了沒事就愛瞎雞巴編排人。我向毛主席保證,絕對沒有那個心思!”
“就怕流水無情,落花有意呀?”
“那……”周劍章聞聽此言,想起林家飛每次來的情景,就低頭不語了。
雖是好朋友,話也隻能說到這個份上。再深了,就傷及個人隱情。自然,友情也就發生裂縫。梁嘯塵看他那情形,知道打中了要害,就想著拿話岔開。周劍章卻想,要不反駁一下,等於默認。想來想去,競沒有合適的話語。就自嘲地笑了笑說:“她有意沒意我也沒有鑽進人家肚子裏看看,反正人家要學,咱就教唄。”
梁嘯塵想起朱清麗昨天那憂憤的表情,就說:“你跟嫂子這些年也不容易,她為你畫畫吃了不少苦頭,眼下又忙著做服裝的事,老兄千萬可得把握住自己呀?”
周劍章聞聽,重重地歎了口氣,說:“嘯塵,你不知道她那個人,酸勁比山西老陳醋還大哩!我身邊就不能有女人靠近,隻要一有女人找我,灶王爺的板子也安生不了!”
梁嘯塵想起柳震瑤,就安慰了他一句:“女人要不吃醋那就壞了。”說到這裏,又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就認真起來,“老兄,我一直想問問你,林家燕是不是跟那小子去看電影了?”
“審問我呀?這麼說吧,我親眼看見他們在電影院門口說話,至於進去後的事情,嘿嘿嘿嘿,電影院那地方……”
梁嘯塵想象著電影院裏的情形,胸脯子呼哧起來。
“怎麼,你還問這幹什麼?這不已經都過去了嗎?”
“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是嗬,十幾年嘛!可話又說回來了,你們吹了,你能管得了……”
“我老覺著她不會背叛我。那天,我問她,她還是一種受了委屈的樣子,鐵嘴鋼牙,矢口否認,真把我搞糊塗了!”
“咳,你呀你呀!就是愛給自己過不去。你已經結婚了,她受不受委屈與你什麼相幹?她就是還忠實於你,又有什麼用處?你要是忘不了她,就幹脆城裏一個,鄉裏一個……”
“啊?”梁嘯塵驚愕地望著他,“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嘿嘿嘿嘿”周劍章笑了。“行,老弟,沒白穿幾年軍裝,佩服佩服!”
老朋友的話,徹底掃除了梁嘯塵心中的僥幸的雲翳。看來,林家燕真是背叛了自己呢!那我還思念她幹什麼?想到這裏,梁嘯塵就轉過話題。他介紹了震瑤她們目前的經營情況,告訴他自己認為照這樣下去,發展必然受到限製。周劍章就打斷了他說:“你有什麼高招就直接說,別做那麼多鋪墊了。我雖然不想參予辦廠子的事,可是隻要能多掙錢,我總還是支持的!這點,你老兄不糊塗。”
梁嘯塵就把聯營的打算說了。告訴他還要立個牌子,建立銀行賬戶。
周劍章說:“你父親、大哥他們同意不同意?”
梁嘯塵說:“昨晚,我做了做父親的工作。看來他老人家一時還沒想通。”
“他是覺著,老公公讓兒媳婦領導,臉上下不來。封建意識!”
“我再跟他談談。相信老人家的覺悟。我哥呢,是有點小農意識,小進即滿。但我想,可以做通的。”
“你得慢慢來。”周劍章說著,又問,“那,怎麼分紅呀?”
“分紅嗎,我想隻能按股金。鐵芳橫豎是打工,原定工錢不變。嫂子她們暫時每人一萬塊錢作股金。以後發展起來了,要擴股同時擴。你的那間畫室也要商量個租金,總不能白占。往長遠說,以後,怎麼也得挺進到縣城來。還有,你要有合適的人員,也可以參加。”
周劍章仰起脖子,想了一遭,點著頭說:“行,公平合理,就這麼幹!廠長就叫震瑤當,這人我看了好幾年,有經營才華!讓你嫂子當出納,你哥管賬。這麼一來,咱們就有了自己的企業了!國外的畫家都是這樣,兩條腿!你要搞事業,也就有了穩定的經濟基礎。”
梁嘯塵沒想他答應得這麼快,就說:“你得和大嫂商量一下,看……”
周劍章把眼一瞪:“商量什麼?我做主!你給震瑤說吧,什麼時候聯就什麼時候聯!我抽空給寫個牌子,賬號的事讓震瑤她們跑去。幹就像個幹的樣子!”
梁嘯塵又說:“我們在縣城再劃拉劃拉,看有合適的門麵租它一座。最好要臨街的樓房,上麵住人,下麵營業。要真挺進到縣城,還可以服裝、布匹一起經營嘛……也就解決了你的牛郎織女問題。”
周劍章說:“要我說,一步到位!租什麼?幹脆自己蓋。上次我到縣委去,聽說縣委正在籌劃在沿河建立商貿一條街。要塊地皮,自己蓋吧!幹事業得有根據地呀!”
梁嘯塵以手擊掌,說:“那就太棒了,就依你的主意!咱們都盯著點,什麼時候讓蓋,咱就幹!”
說完廠子的事,梁嘯塵又說:“聽鐵芳說,鐵兵回來了,在糧食局招待所住著……”接著,就把鐵兵的事說了一遍。周劍章打斷了他,說:“咱就看看他去!鐵兵這兄弟不賴,豪爽儀義,是條漢子。眼下他有困難,咱得幫他一把!”
梁嘯塵說:“你要有時間,咱現在就動身?”
“走就走!”周劍章跑回套間,換了身衣服,走了出來,說,“要說自由,濱河縣我是最自由的人!”
兩人來到糧食招待所,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些水果,又到招待所小賣部裏買了兩盒糕點拎上,正要上樓,就見鐵兵晃著膀子陪了兩位客人從樓上下來。鐵兵伸出大手握住了梁嘯塵的手,嗬嗬一笑說,大記者,這是看誰去呀?周劍章舉了舉手中的禮品,說,看你來吧看誰去!鐵兵笑道,謔,還買這麼貴重的禮物幹嘛呀?說著,拉起周劍章的手,上下打量一下,說,有點畫家的風度了啊!就把撚兒推到前邊介紹道,這是我的軍師!撚兒握了握周劍章的手,說,我是二十裏鋪的,和鐵兵打夥計,你們就叫我撚兒吧!鐵兵說壞撚兒!一肚子鬼主意!大家就都笑了起來。
兩位廣東客人見此情景,忙對鐵兵說,你招呼客人吧,別送我們啦!鐵兵說那也好,讓王經理送你們上車吧!下批貨就按我們剛才定的辦!撚兒衝著嘯塵、劍章呲兒呲兒一樂,說,我也成了王經理了!笑得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線。
鐵兵在撚兒身後喊:“再去看看最近的車皮!”撚兒扭回身,衝著他喀的撚了個響指,說了句:“你就放心吧,鐵經理!”轉身而去。
鐵兵對梁嘯塵說:“這可是個苦命人!結過兩次婚。頭一個死了,第二個離了……”
“離了,為什麼?”梁嘯塵問。
鐵兵詭黠地擠著眼睛道:“不能用!”
兩人聽了,不禁一愣。鐵兵歎了口氣說:“有機會讓他跟你好好講講!”說著,就把兩人往樓上讓。
來到房間,三人在兩邊床上坐了。梁嘯塵問,怎麼不見你老丈母呢?鐵兵說,上街瞎轉悠去了。說著,歎了一口氣,我直說我命苦,誰知道世界上苦命的人多得是呢!就拿我這老丈母來說吧,好不容易剛剛還騰起來,這不,閨女又……說著眼窩子就又有點發酸。
梁嘯塵、周劍章緊著又是一陣勸慰,看他情緒穩定下來,話題就轉到了生意上。鐵兵告訴他們,今年算是不錯。這一季子倒騰下來也賺了個錢。下麵準備自己往廣東走一趟車皮,已經同鐵路接過幾回頭,隻要一有計劃,馬上就發貨。
梁嘯塵、周劍章聽他說著,不斷地點頭,看樣子他已經從喪妻失子的痛苦中解脫了出來,就放下心來。鐵兵說明年我們計劃上冷庫,新城早就這麼幹了,咱縣的鴨梨不升值不行!下一步從廣東回來還要跑銀行,爭取貸點款。周劍章插話道,幹就幹大的!小打小鬧沒意思!鐵兵說,對!明年春上就得把冷庫戳起來,款一到位就動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