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林政韜走到窗前,隔了玻璃將裏麵的炕頭活劇看得清清楚楚。心想,你這窮小子,竟敢……!看著他抱著女兒那種憨態,斷喝一聲:“家燕!鬧什麼鬧!”

劇場裏立刻寂靜下來。嘯塵跳下炕去,蹬上露著腳趾的鞋子,恨恨地瞪了這位怒不可遏的大官人一眼,梗著脖子走了出去。

“爸。”家燕整理好衣襟,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往後,不準那個窮小子再到家裏來!”林政韜鐵青著臉,惡狠狠地說完,走進北屋去了。家燕噘起小嘴,走回屋去,坐到炕沿上,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

開始讀書的時候,梁嘯塵總是等在棗葛針柵欄門口。然後,和時鍾一樣準確的林家燕一道去上學。梁嘯塵天性聰穎,課本常常是讀一遍就記熟了。時間不長,就被選為班長。老師是一位中年婦女,丈夫在縣城上班。女老師常常趁男人進城時和一個小隊會計在家中廝混。她告訴嘯塵說家裏有事兒,就將班級交給梁嘯塵管理。

梁嘯塵坐在講台上的時候,心裏異常得意。他暗暗將替他收發作業的林家燕當成心定的妃子,看著她辮梢上的兩隻紅蝴蝶在教室裏飛來飛去,他感到無比地滿足和愜意。不過,很快他這個“小皇上”的權威就受到了挑戰。那時斜刺裏一雙眼睛正向他射過兩束利箭般的目光,在那個眼睛上邊是一個用烏黑而粗硬的頭發梳起的攮天錐。那目光使“小皇上”心頭格登一跳:這家夥不服氣呢!儼然以王妃自居的林家燕也感到了“攮天錐”的嫉妒和不滿。在她去收作業時,“攮天錐”竟敢拒而不交。她以求援的目光望著講台上的“小皇上”。“小皇上”假裝大度地擺擺手。“小蝴蝶”氣昂昂地一甩袖子,到別的課桌履行職責去了。

身後,“攮天錐”啪的合上了課本。

全班的目光都集注到“攮天錐”身上。

“攮天錐”泰然自若地搖晃起腦袋,竟然還膽敢哼起了小曲兒。

下課以後,“小皇上”找到了“攮天錐”:“柳震瑤,你怎麼不交作業?”

“她憑嘛呀?”

“她……她是我的妃子!”但是,這話不能說出口。於是,“小皇上”口吻軟了下來,說:“這樣吧,下節課我讓你當妃子?”

“哼,我才不當那狗屁妃子呢!”柳震瑤說完欲走。

“那,你想當嘛呀?”

“我當就當娘娘。你聽清楚了——正、宮、娘、娘!”柳震瑤挺起了胸脯。

“這……這事兒……”

“這得同她商量是不是?”柳震瑤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聳起鼻子,哼了一聲,昂然而去。攮天錐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種刺眼的光芒。

“小皇上”在放學的路上攆上了“小蝴蝶。”叫道:“家燕。”

“小蝴蝶”越飛越快。

“燕子!”

“小蝴蝶”甩掉了捉住她胳膊的手:“你找她去吧!以後我再也不理你!再也不跟你一塊上學了!”

梁嘯塵內心非常喜歡這隻小蝴蝶。她那白裏透紅的臉蛋,那兩隻清澈的月亮河水般的眼睛,她那一笑起來微微上翹的嘴唇和露出來的兩排光潔瑩亮的牙齒,當然還有她精心編織的小紅蝴蝶。他不能失去她。

“這樣吧,隻讓她當一次,行不?”

“不行!你讓她當,我就不當!”

梁嘯塵如同鑽進風箱的老鼠,這兩頭受氣的局麵必須改變,改變的前提是在二者中間做出抉擇,他一咬牙,說:“就光讓你當!”

林家燕笑了。笑得嘴角翹了上去,露出兩排白潔而光瑩的牙齒,兩隻小紅蝴蝶展翅欲飛。

柳震瑤再也不理他了。

梁嘯塵得到的回報是林家燕仍然和他一道上學,並時常有巧克力一類的小禮物回贈。當身邊的林家燕露出那潔白而光瑩的牙齒哏哏哏兒開心地大笑的時候,梁嘯塵欣賞著這燦爛的笑容,品嚐著巧克力,徹底地忘掉了柳震瑤。

中學畢業前夕,這種友誼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個陽春三月的上午,林家燕因為要完成徐捷老師的作文,騎了輛嶄新的飛鴿自行車,一路急駛來到了梨園。

哈!梨園可真美麗呀!一簇簇,一枝枝潔白的梨花在春風中搖曳弄姿,蜜蜂在花間盤旋著飛舞,嚶嚶的鳴叫宛如一支梨花讚美曲,梨花的芳香是那樣的沁人心脾,她忘情地撲進了梨花叢中,撲進了這人間仙境。她緣著一條小路向前走著,不斷地撥弄著搔著臉龐的梨花。如同男孩子在河中戲水,她看看這枝,聞聞那枝,這良辰美景使她心花怒放。她伸出手去,想折下一枝插在鬢間,忽又愛憐地止住了手。她看到一隻小蜜蜂叮在花心裏,金色透明的翅膀還在微微顫抖呢!

小蜜蜂,你在采蜜嗎?小蜜蜂,你累不累呀?小蜜蜂,你為什麼不歇一歇呢?

身心兩忘的姑娘,和美麗的大自然融為了一體。她閉上了眼睛,感覺正在變成一朵梨花向著枝頭飛去……

是誰繡出花世界,

勞動人民手一雙。

是誰?在這梨花叢中吟詩?林家燕睜開眼睛,往深處一看,就見一株Y型梨樹下一個頎長的身影,舉首望著梨花。那吟哦就是他發出的。

嘯塵!想這梁家鎮,似乎也隻有他才能發出這樣的感歎!你瞧他,微仰著頭,一付神往的樣子,竟是一個大詩人般的風度呢!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吟詩呢?我的才情哪裏去了呢?

就在那一刻,就在她望著那頎長的身影這樣想著的時候,她愛了上他。雖然她並不知道那就叫做愛。

她輕輕走了過去,盯著他的頭發發呆。突然,她驚叫了一聲:“哎喲!”

驚叫聲把詩人從瑕思神想中拽回現實:“你?”

“看你,還挺投入呢!”

“這梨花真是太美了!”

“你這怎麼有個疙瘩?”

“沒事兒,準是捋榆葉時蜇的!”他摸了摸脖子,指了指旁邊掛著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還沒事兒呢!都腫得像老牛了!來,我給你擠擠吧!”

“那……”他難為情地瞅了她一眼。

“那什麼?蹲下去,歪著點兒脖子。”林家燕不容置疑地命令著,兩個拇指掐住了那個膿包,使勁一擠。“哎喲!”梁嘯塵叫了起來。“怎麼啦?”林家燕關切地歪過頭來問。“疼死我啦!”“哼,還勞動人民呢!堅持住!我又擠了呀!”

擠完,林家燕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著血,關切地說:“以後上樹,可得注意著點兒,要是螞蜂一蜇,手一鬆,掉下樹來,怎麼得了!”

“你當沒有呀?家燕,真……”

“你是不是想說謝謝我呀?你要真想謝我,就把這篇作文寫得棒棒的,到時候,我去朗誦,怎麼樣?”

“好!咱們合作,爭它個全校第一!我想題目就叫《我是一隻小蜜蜂》,蜜蜂采花釀蜜,為人們……”

“可是,那花兒呢?”林家燕偏過腦袋。

“花兒,花兒麼,我沒想……”

“沒有花兒,你采什麼?沒有花兒,你拿什麼釀蜜?”

“有道理,那題目就叫……”

“《花兒與少年》!”

“哈哈……”

“你笑什麼?”

“是《花兒與小蜜蜂》,你想到哪裏去了呀!”

林家燕這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以花兒自居,並把他當作了采花的少年了。她的臉龐騰起兩片紅雲,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目光。

詩朗誦獲得了頭獎。當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林家燕邁著輕盈而驕傲的腳步朝舞台側幕走去時,梁嘯塵還沉醉在詩朗誦的效果哩。當他驀然之間明白了這篇詩歌之所以產生這種衝擊波,完全是因為由林家燕朗誦時,不由聯想到創作時的情景。那時,他感覺梨花就是一張少女的臉。而自己,無疑在潛意識中已經衍化為那采花的蜜蜂。

這首詩在《西城日報》發表後,梁嘯塵將林家燕邀到梨園那棵Y型樹下,掏出報紙獻給了她。她看完報紙抬起頭來,就看到一雙燃燒著異樣火焰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他一字一頓地說:“其實,這首詩應該署上你的名字。”

“你是這樣想的嗎?”她大膽地迎著那燃燒的火焰。

“是的。”

“那我就當一次無名英雄吧!為了我們的大詩人!”

“大詩人?”

“瞧你,傻樣兒!”林家燕說著,深深地剜了他一眼,扭過身去,麵孔燒成一隻西紅柿。女中學生萌發出了一種被他撫摸的欲望。但是,她不敢做出更加大膽的表露。

梁嘯塵作為一種自然的反應伸出了胳膊。可是就在他瘦長的胳膊剛要接近那團火焰時,他卻停了下來。那時,林政韜那種凶狠的麵孔製止了他,更有另一種少年的記憶為他騰燒著的火焰澆上了最後一盆涼水。那是他想起了在和柳震瑤單獨玩耍老鼠娶親時,柳震瑤曾經十分大膽地將一張鵝蛋臉送到了他麵前。於是,他無法自控地親了一下她的臉蛋。柳母將這件事告到了梁母那裏。梁嘯塵被從睡夢中叫了起來。母親兜頭一頓笤帚疙瘩將他生發的那種情愫給打跑了。並從此在他和女孩子中間劃了一條鴻溝。這時,那種被打的感覺不失時機地遏製了他的衝動。他不知道林家燕會做出什麼反應,更憚於笤帚疙瘩的威力而將胳膊停在了半空中。

林家燕沒有等到盼望中的愛撫,她的眼睛閉了片刻,又失望地睜了開來。她感覺到身後的少年正在不知所措時,就輕輕歎了一口氣,並為剛才真情的流露而越發臉紅。她抬起手來假裝揉著眼睛,含混不清地說,有隻蜜蜂跑到我的眼前來了。梁嘯塵木訥地問,沒有蜇住你吧?沒有,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即將走出梨園,兩人都恢複了平靜。林家燕若無其事地問,你長大了想幹什麼?他告訴她,想當記者,像蜜蜂一樣去采蜜。她偏過頭來,說,挺好。不過,我覺得你更應該當一個詩人,大詩人!真的,你有那種氣質!

“你呢?”

“我?我不是已經做過了嗎?”

“做過什麼了?”

“傻子!詩朗誦呀!我想當一名演員,不,表演藝術家。去表演你的作品!”

“太棒了!那我以後一定好好寫,寫出不朽之作,請你去表演。”

“還請什麼呢,真是,沒羞!”林家燕說完,剜了他一眼,跑開了。

這是波濤過去之後的漣漪。梁嘯塵感覺到了,想抓住它,把剛才的失誤彌補一下。但是,林家燕沒有再給他機會。望著珊珊而去的姑娘,梁嘯塵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懊悔和悵惘。

結束了高中學業的林家燕已經出脫成一個娉娉婷婷的大姑娘了。兩條辮子解除了束縛,從頭頂一側垂下的兩道瀑布使她顯得更加嫵媚而楚楚動人。她被父親介紹到梁家鎮中學做了一名音樂教師。陶醉在歌聲中的姑娘沒有忘記關愛他的心上人。她慫恿他去參軍。這對於無緣被推薦上大學無緣找到一份工作的梁嘯塵來說,是一種最好的選擇。在那年新年的腳步向著人們走來的時候,梁嘯塵拿到了入伍通知書。他穿著嶄新的草綠軍裝,咯噔咯噔的踩著僵硬的道路,在親朋好友中間穿梭,接受著人們的祝賀,也接受著姑娘們熱羨的目光。未來正在春風得意的青年麵前鋪開了一條金光大道。

但是,獅子樓依然高大而威嚴,它的主人依然對他保持著冷峻的沉默,林政韜依然瞧不起他。穿上軍裝並不等於改變了身份。要想在林政韜那裏拿到通行證,無疑這才是開始。我一定要幹出一番事業,一定要打進這獅子樓,一定要將你的女兒娶回來,林政韜——你等著!

梁嘯塵在一天喝酒歸來時,找到了林家燕。他邀她夜晚到梨園。年輕人感到必須和她做一個鄭重的告別,雙方做出一種莊嚴的承諾,使這場曠日持久的戀愛明朗和穩定下來。

月上樹梢,梁嘯塵徘徊在月亮橋頭。冰封的河水宛如一條銀龍在河床上蓄勢待飛。梁嘯塵望著河水出神。就要離開可愛的家鄉了,和林家燕也要一別三年。三年以後又是什麼樣子呢?也許,通過幾年的奮鬥,我提了軍官,那時這月亮橋就會變成我走進獅子樓的幸福通道,我還要把她帶到軍營,在軍營構建一個溫馨的家園……,這時,一個身影驀地闖進視線。他看到那兩縷長發正在晚風中飄拂,月色下的姑娘仿佛踩著雲朵向他飄來。他奔到橋頭。

“家燕!”

“你早就來了?”

“剛一會兒。”

“走,咱到梨園去吧。”

林家燕為了赴約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準備。她撒謊說要開會,晚上不回來,得到了媽媽的允諾。整整一個下午,她將自己關在辦公室,拿出珍藏的紅絲線,在一塊潔白的小手帕上精心地繡著。晚飯過後,她鎖上了房門。她又告訴徐捷校長說家裏有事,這才從學校跑了出來。看到橋頭那個頎長的身影,她的心頭掠起一股潮熱。她將圍巾往後一甩,和他並肩而行。

晚風兜起細小的黃沙,零星的樹葉從枝頭落了下去,他們來到那株樹下。林家燕斜倚在樹杈上,掏出手帕,拿在手裏,感到就要將自己交出去了。她對他說:“嘯塵,我覺得你到了部隊,一定能出人頭地。”

“我會努力的!”

她轉過身去,忸怩著說:“你要是當了軍官,肯定就瞧不上我了?”

梁嘯塵轉到他麵前,攥住了她的手,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當了國防部長,也不會忘了你!”

林家燕羞澀地低下了頭。

“你呢?”

“我?”林家燕抬起頭來,“這還用說嗎?你就是拉著棗葛針要飯,我也跟著你!”

說完之後,年輕姑娘傾倒在青年軍人寬大的懷抱裏!梁嘯塵再也沒有了任何顧忌,伸出瘦長的胳膊擁住了她。開始是輕輕一擁,接著,使勁地摟抱住了她。她溫順地依偎著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前。過了一會兒,她掏出那方手帕,裝進了他的衣兜。

三年將逝,梁嘯塵的提幹提上了日程,他也到了探家的日子。耽於前程的炮兵班長不想這個時候回家。他想再努一把勁,等到大功告成,再回去探家。衣錦還鄉,自是別有一番風光。可是,他又擱放不下朝思暮想的姑娘。他多麼想看一看她嗬!

林家燕知道了,瞞著父母在一個大雪封山的上午,飛到了豐山縣城。梁嘯塵在長途汽車站的旅客中,一眼就挑出了心愛的姑娘。她穿了一件紅色呢子大衣,挎著一個小皮包,一條雪白的羊絨圍巾襯得她的臉紅撲撲的。她在周圍的旅客中是那樣的卓爾不群。

“家燕!”炮兵班長滿懷喜悅地迎了上去。

“嘯塵!”一聲欣喜的驚叫,姑娘綻開笑容,向他撲了過來。

在談了幾句近期概況之後,客人漸漸散去。林家燕覷了一眼門口的檢票員,掠了一把垂到額前的頭發,說,我解一個手去。梁嘯塵就要接過她的挎包。她嗯了一聲,向他飛了一個眼風,跑開去到了廁所後邊朝這裏望著。梁嘯塵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向出站口望了一眼,撩開長腿跑了過去。

他們擁抱在一起。

“真想死我了!燕子!”

“那你還傻乎乎地愣在那裏!”

“我怕……”

“怕什麼?我們是正大光明的!想我了嗎?”

“想。”

“怎麼想的?”

“光做夢……”

“是不是……”她的臉又飛紅了。

她的臉頰緊緊摩挲著他的臉頰,身子全部偎進了他的懷抱。她在他耳旁呢喃道:“俺也想你。好幾次夢中你回來了,到中學去看我。”

“快了,燕子。再堅持一年,我們就結婚!”

他們手挽著手走出了車站,在山城人們的驚羨目光中走進飯店就餐。然後,梁嘯塵提出要乘車,林家燕問清了到營房隻有10多公裏時,就簡捷地說,坐車幹什麼?我們一塊走吧,好看看道旁的風光。再說,她瞥著他,我有多少話想對你說呀!

路過崗樓,梁嘯塵告訴他,經常要在裏麵站崗。幾個人?她問。一個人。那你不怕嗎?不怕。因為我是兩個人。說著,他拍了拍上衣口袋。你壞!她嗔聲道,又扭回頭去看了看寒風中的崗樓。

雄壯的口號聲在軍營上空回蕩,吸引著營部招待所小床上林家燕的目光。她看到梁嘯塵劄了腰帶雄姿英發地跑在隊伍的前頭。他到底是與眾不同呢!滿心的歡喜使她低下了頭去在棉被上飛針走線。她的目光又觸到了那一坨坨“世界地圖”,她的臉龐又燒紅了。在漿洗軍被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這種地圖。她很快明白了地圖和做夢的關係,進而聯想到自己在他夢中的角色,不由就將臉頰燒成兩片紅雲。當兵的,真壞!等他進來時,她嬌嗔著責怪他。怎麼呢?於是,她將地圖指給他看。他呐呐著,大家都這樣兒。說罷,仍然腫在那裏。沒想到當了三年兵,還是這麼傻!她向他飛著眼風。這陣風把炮兵班長從綠色的禁錮中刮了出來,他彎下腰去,一把把她從水盆前抱了起來,朝著床前走去。放下我,放下我,她踢蹬著腳,叫著。當他走近床前的時候,她驚叫了一聲,人來了!於是,炮兵班長放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