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級鮮明的墓葬製度(1 / 3)

1.原始先民的墓葬

墓葬是安置屍體的固定設施,是人的最終歸宿。

墓葬的曆史遠比人類的曆史年輕,它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經曆了從無到有、從簡單到複雜的演變過程,並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製度。

古代墓葬是現實社會的移植和縮影,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它集中地反映了古代的喪葬習俗,從各方麵再現了死者生前的社會地位和生活狀況。

在遙遠的原始時代,我們的祖先是怎樣安置死者的?墓葬設施如何?古書中透露出了一點微弱的信息。《孟子·滕文公》說:

蓋上世嚐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麵目,蓋歸反□癢而掩之。

孟老夫子認為,上古之民可能是不埋葬死者的,把屍體隨意丟棄在山野溝壑就算了事。後來人們看到棄置的屍體被狐狸吞食,遭蚊蠅吸吮,於心不忍,遂將屍體掩埋,因而出現了墓葬。《周易·係辭下》雲:“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意思是說:遠古時代的墓葬非常簡單,用柴草將死者掩埋於荒野,不起墳丘,地麵上不留任何標誌,亦無喪禮可言。

上麵的看法出自晚世文獻,屬於後人的傳說,其中不乏推測之辭。實際上,當時人們對遠古先民的葬埋情況並不十分清楚,基本上處於茫然無所知的狀態。本世紀以來,隨著考古事業的蓬勃發展,我國原始社會的喪葬之謎被逐漸揭開,露出了它本來的麵目。

考古發掘表明,生活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山頂洞人,已經有了埋葬死者的習俗。在山頂洞人居住的洞穴下層深處,三具屍骨佩戴著骨製裝飾品,身旁放有石製生產工具,骨架周圍用紅色的赤鐵礦粉撒成圓圈。這是我國迄今發現的時代最早的墓葬形式,距今約一萬八千年。

約在五六千年以前,黃河流域的原始居民步入了母係氏族社會的繁榮階段,創造出星羅棋布的仰韶文化。截至目前,已發現的仰韶文化墓葬在兩千座以上,為了解我國母係氏族社會的喪葬習俗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這一時期的墓葬製度主要有以下特點:

每個氏族都有自己的公共墓地。原始人相信靈魂不死,完全按照死者生前的生活方式安排鬼魂世界。氏族成員生前聚族而居,過著集體勞動、共同消費的原始共產製生活,死後也要埋葬在一起,像生前一樣繼續生活在氏族大家庭中。氏族墓地通常在居住區的邊緣地帶,是原始村落不可缺少的一個組成部分。

墓葬頗為簡單。通常是在地下挖一方形或長方形的土坑墓壙,除多人合葬墓外,規模一般不大,僅能容屍而已。地麵上“不封不樹”,沒有封土,無標記可尋。

葬式多樣。成年人的墓葬多為一坑一屍的單人葬,有的則實行多人集體合葬。葬式以仰身直肢葬為主,還有俯身葬、屈肢葬、二次葬等。未成年的兒童主要采用甕棺葬。在氏族公共墓地中,眾多屍骨的頭部每每朝著同一方向,說明當時存在著死後回歸故土或在另一世界共同生活的信念。

墓內有隨葬品。為了保證死者在另外一個世界安居樂業,下葬時經常將其生前使用的生活用品和生產工具埋入墓內。隨葬品以陶質器皿最為普遍,其次是石、骨製作的生產工具,裝飾品也時有發現。在同一墓地中,各墓隨葬品的多寡差別不大,這是氏族成員生前社會經濟地位平等的反映。個別女性和老年男性有厚葬的現象,可能與原始社會崇拜女性和尊敬老人的風尚有關。

距今約四千年,我國南北各地的母係氏族公社相繼完成了向父係氏族公社的過渡。隨著社會形態的演進,墓葬製度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氏族公共墓地雖依舊存在,但出現了一些與氏族製的平等原則相背離的因素。墓葬已有大小之分,隨葬品亦多寡懸殊。多數人墓坑狹小,無任何葬具,隨葬品寥寥無幾,有的竟空無一物;少數人墓壙寬闊,使用木質的棺槨葬具,隨葬品多而精美,與前者形成鮮明的對比。反映出氏族內部貧富分化的現象比較嚴重,氏族成員間原有的平等關係已不複存在,出現了高低貴賤的等級差別。

在合葬墓中,夫妻合葬、父子合葬的現象比較普遍。在有些地方還發現了年輕女奴為男主人殉葬的現象。

鬼魂世界每每是現實社會的再現。氏族社會分崩離析、文明社會即將誕生的種種征兆,多方麵地體現在這一時期的墓葬製度和埋葬習俗上。人們向古老的原始社會告別,朝著階級社會的門檻邁進。

2.帝王陵墓

帝王陵墓是階級社會的產物,與曆史上的帝王製度相始終。曆代帝王高居社會之巔,主宰天下,他們死後的葬身之所也頗為與眾不同,無不顯示出其至高無上的地位,是權力和財富的象征。

商代以前的帝王陵墓迄今尚未發現。現存的所謂炎帝陵、黃帝陵、帝嚳陵、太昊陵、堯陵、舜陵等上古帝陵,多是後人為了追念他們的功德而修建的。這些陵墓一般都有高大的封土堆和相當規模的陵園建築,與“不封不樹”的上古葬製相去甚遠,也證明其無疑是出於後人的想象。上述帝王屬於傳說時代的英雄人物,曆史上是否確有其人尚難斷定,其陵墓之所在就更是無從談起了。因此,將現存的這些帝陵作為憑吊中華民族遠古祖先的象征性場所,則無可非議;但如果將其視為上古帝王的確切葬地,那就未免失之草率了。

河南安陽殷墟是“盤庚遷殷”以後的商代都城,商朝後期的王陵多集中在這裏,本世紀三十年代以來,在殷墟的王陵區出土了十餘座商王陵墓。這些王陵的形製、結構、規模雖不盡相同,但都包括墓道、墓室和槨室等幾部分,就其形製而言,有“亞”字形和“中”字形之分,前者的墓室有四條墓道,後者有兩條墓道。墓主隻有商王一人,尚未發現夫妻合葬的情況。墓底正中有一長方形的小坑,位置正好在商王屍體腰部的下麵,稱為“腰坑”,坑內埋一殉人或狗。在商王陵墓中,人殉和厚葬的現象極為嚴重,其殘酷和奢侈的程度令人吃驚。有的王陵旁還有車馬坑,裏麵埋有真車活馬和趕車的馭手,供商王在另外一個世界上田獵巡遊使用。

周天子的陵墓目前還沒有發現。曆史上盛傳的所謂周文王陵和周武王陵,坐落在今陝西鹹陽以北的畢原上,二陵相距不遠,有巨大的封土堆,形似山丘。經古今學者考辨,“周王陵”之說是出於後人的張冠李戴,陵墓的主人實際上是戰國時期的秦惠文王和秦武王。

西周諸侯國君的大墓同商代的王陵很相似。有的設兩條墓道,呈“中”字形;有的僅一條墓道,呈“甲”字形。墓底仍有腰坑,車馬坑也很普遍。與商代不同的是,這時已有夫妻合葬的現象,夫妻分別埋葬在兩個相互緊靠的墓坑中,即所謂的“異穴合葬”。墓內隨葬品仍以各種青銅禮器為主。和商代相比,禮器中的酒具明顯減少,可能與周朝嚴禁酗酒的背景有關。在隨葬的青銅禮器中,鼎和□最為重要,是顯示死者身份的標誌。周代禮製規定:天子用九鼎八□,諸侯七鼎六□,卿大夫五鼎四□,士三鼎二□,有嚴格的等級製度。

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王墓屢有發現,其中以秦公陵園、曾侯乙墓和中山王墓較為典型。

秦公陵園是春秋至戰國中期秦國國君的墓地,位於陝西鳳翔縣西南的秦都雍城遺址。陵園布局有一定的規製,已發現十六座大墓,其中十四座是雙墓道的“中”字形墓,兩座是單墓道的“甲”字形墓,每座大墓的旁邊都有一個車馬坑。已發掘的一號大墓是迄今所知規模最大的先秦古墓。據墓內的石磬文字判斷,墓主人可能是在位長達四十年(前576-前536)之久的秦景公。

曾侯乙墓在湖北隨州市西郊。墓的平麵呈多邊形,無墓道。墓室四周及槨頂充填木炭達六萬多公斤,上麵鋪有一層石板,與《呂氏春秋·節喪》所說的“積石積炭,以環其外”的築墓方法相吻合,目的是為了防潮和加固墓室。墓內隨葬品多達一萬餘件,除九鼎八□等青銅禮器外,最具特色的是各式樂器,有編鍾、編磬、鼓、瑟、琴、排簫、篪等。這批樂器有的仍能敲打彈奏,音色典雅悅耳,堪稱稀世珍寶。以大量的樂器隨葬,說明墓主人對音樂有特殊的愛好,死後仍不釋舊愛,將宮廷樂隊搬到地下,供其享樂。據銅器銘文記載,墓主人是戰國早期曾國的君主,名乙。曾國在史書中不見記載,是東周時期江漢地區的一個三流小諸侯國,依附於楚國。

中山王墓位於河北平山縣城北的靈山下,這裏是戰國晚期的王陵區。從已發掘的兩座王陵來看,墓表都有夯築的高大封土,上麵建有用於祭祀的享堂。墓室為“中”字形,規模宏大。兩墓的隨葬品多達一萬九千餘件,以金碧輝煌的青銅禮器為大宗,有許多精美的藝術珍品。墓內出土了一塊兆域圖銅版,版麵上用金銀鑲錯著陵園平麵圖,包括三座大墓和兩座小墓的名稱、尺寸及中山王的一段詔令,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建築規劃設計圖,證明周代帝王有專門的機構為其設計建造陵園。

殷周時期的帝王陵墓“不封不樹”,沒有墳丘。西漢學者劉向曾說:“殷湯無葬處,文(周文王)、武(周武王)、周公葬於畢……皆無丘壟之處”(《漢書·劉向傳》)。東漢崔實也說:“古者墓而不墳,文、武之兆,與平地齊”(《政論》)。從考古發掘的實際情況來看,這種說法是符合事實的。墳丘墓的出現,約在春秋、戰國之際,戰國時期已很普遍,“丘壟必巨”成為帝王陵墓的一個顯著特點。上麵介紹的中山王墓,地麵上就有高大的墳丘。

戰國以前,無論死者的身份如何,墓葬統稱之為“墓”。君王的墓葬稱“陵”,是從戰國中期開始的,首先出現於趙、秦等國。《史記·趙世家》說,趙肅侯十五年(前335)“起壽陵”。這是曆史上君王之墓稱陵的最早記載。秦國稱陵是從秦惠文王(卒於前311)的“公陵”開始的。古人早已注意到了這一變化,如南宋呂祖謙在《大事記解題》中說:“《秦紀》諸君之葬,至惠文王以後始稱陵,然則名王者之兆域為陵,其出於戰國之際乎?”

戰國中期以後稱君王之墓為陵,是有一定原因的。首先,封建君王是當時社會上身份等級最高的特權人物,生前淩駕於萬民之上,死後也要將墳墓修建得巨大無比。時人常常把高大的墳墓比做山陵,因而很自然地就將國王的高墳巨塚稱之為“陵”了。其次,戰國人每每用山陵比喻國王,把國王去世隱諱地稱為“山陵崩”。如呂不韋對秦王後之弟陽泉君說:“王之春秋高,一旦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於累卵,而不壽於朝生”(《戰國策·秦策五》)。高誘注雲:“山陵,喻尊高也;崩,死也。”國王生前預築墳墓時,為了避免不吉利,不稱之為“墓”,也隱諱地稱為“陵”或“壽陵”。

秦代又將皇帝的墳墓稱為“山”,漢代複稱“陵”。《水經注·渭水》雲:“秦名天子塚曰山,漢曰陵。”千古一帝秦始皇將自己的墳墓建造在盛產金玉、風景秀麗的驪山之麓,並借用驪山的美名作為墳墓的名稱。在秦始皇陵園內出土的銅器銘文和陶文說明,始皇陵原名為“麗山”或“麗山園”。

秦始皇陵園的布局是按照國都鹹陽城設計的,有內外兩重城垣,呈南北狹長的“回”字形。內外城垣都有城門,外城四角有警衛的角樓。陵墓有巨大的封土堆,呈方形覆鬥式,矗立於內城西南部。將陵墓安置在陵園西端,是有一定講究的。古人以西方為尊,“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長在西,卑幼在東”(王充《論衡·四諱》)。陵墓的方位體現了以西南隅為尊長之處的古代禮俗。陵園坐西朝東,在東方正中設有大道和東門闕,東門大道相當於後世陵園的“神道”,是整個陵園的主要通道。在外城東門大道北側,設置了三個規模宏大的兵馬俑坑,排列成東向的雄偉軍陣,以威鎮東方。

始皇陵的封土下麵有安放棺柩的地宮,這座地下宮殿修築得十分深邃牢固,極盡富麗堂皇。《史記·秦始皇本紀》對地宮的情形有這樣的描述:

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始皇陵地宮及其周圍的設施究竟如何,由於未曾全麵發掘,至今仍是一個難解之謎。

秦漢帝陵的一個重要變化,就是陵旁設“寢”,創立了陵寢製度。最早論述陵寢製度起源的是東漢學者蔡邕,《後漢書·明帝紀》注引蔡邕《獨斷》雲:

宗廟之製,古者以為人君之居,前有“朝”,後有“寢”,終則前製“廟”以象朝,後製“寢”以象寢。“廟”以藏主,列昭穆;“寢”有衣冠、幾杖、象生之具,總謂之宮……古不墓祭,至秦始皇出寢,起之於墓側,漢因而不改,故今陵上稱寢殿,有起居、衣冠、象生之備,皆古寢之意也。

蔡邕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古代帝王的宗廟是按照其生前居住的宮殿設計的,宮殿分為前朝後寢兩大部分,“朝”是帝王處理政務和會見臣下的辦公場所,“寢”是帝王與後妃起居飲食之地。帝王死後的宗廟亦如法修建,前麵的“廟”象征生前辦公的朝,安放帝王的神主(牌位),按“左昭右穆”的次序排列;後麵的“寢”則象征生前起居的寢,安放衣冠、幾杖及其他日常生活用品。古代祭祀先王的儀式多在宗廟中舉行,而不是在墓地舉行。到了秦始皇時期,開始將宗廟中的寢移置於墓側,漢承秦製,陵旁起寢的陵寢製度隨之確立。

秦漢時代之所以要在陵旁建寢,是因為人們迷信死者的靈魂就藏在陵內的墓室中,在陵墓的頂上或邊側起寢,以便於死者的靈魂就近飲食起居。在始皇陵西側的建築遺址中,出土了兩件刻有“麗山□官”字樣的陶壺,“□”與“飼”通,“麗山□官”即“麗山飼官”,是麗山園中供奉飲食的官吏。說明陵墓西側當年曾建有供奉始皇靈魂飲食的陵寢設施。在始皇陵封土西側還發現兩乘銅人駕馭的銅車馬,即由駟馬安車和駟馬高車組成的兩輛鑾輿。其大小約為真人真馬的一半,製作精巧,裝飾華麗。將如此貴重的交通工具擺放在陵寢附近,是為了供始皇的靈魂出行乘坐之用,使其像生前一樣巡遊天下。

西漢十一個皇帝的陵墓,沿襲了先秦時期“先王之葬居中,以左右為昭穆”(《周禮·塚人》)的“族墓”製度。從武帝開始,陵墓的布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武帝的茂陵遠離祖陵,位於鹹陽原的最西南端。武帝以後的諸帝陵雜亂無章地建在茂陵以東和安陵以西的區域之間,不再按照“左昭右穆”的傳統禮製排列。標誌著重視宗族關係的“族墓”製的破壞和以皇帝為中心的墓製的確立,反映了以突出皇權為特征的中央集權封建政治體製的進一步加強,是社會政治製度的變革在喪葬領域裏的體現。

除文帝的霸陵是依山鑿建的崖墓不起墳丘外,西漢的帝陵都有用夯土築成的覆鬥狀墳丘,其高度和範圍有一定的規製。《關中記》雲:“漢帝諸陵皆高十二丈,方百二十步。惟茂陵高十四丈,方百四十步。”武帝在位日久,處在皇權登峰造極的西漢盛世,因而茂陵的規模也比其他帝陵宏大,在西漢諸陵中獨占鼇頭。漢帝陵園以墳丘為中心,周圍築有城垣,平麵呈正方形,四麵各開一門,稱為“司馬門”,門外立雙闕。皇後與皇帝合葬,同塋而不同陵。後陵一般在帝陵的東麵,陵園和墳丘都較帝陵為小,隻有呂後的墳丘幾乎與劉邦的長陵同大,這與她生前臨朝稱製、行使皇權的至尊地位有關。

臣僚陪葬帝陵,是漢代喪葬製度的一大特點,帝陵附近都有許多文臣武將的陪葬墓。在西漢帝陵中,長陵陪葬墓的數量最多,唐代詩人劉彥謙《長陵詩》雲:“長陵高闕此安劉,附葬累累盡列侯。”至今尚存陪葬墓七十餘座。跟隨劉邦南征北戰的開國元勳如蕭何、曹參、張良、周勃等人,死後都陪葬長陵。武帝時期抗擊匈奴的名將衛青、霍去病及諸多重臣,也被安葬在茂陵附近。陪葬墓的墳丘比帝後陵要小得多,規模不盡一致,視其生前地位的高低而定。陪葬墓的位置通常在帝陵的東麵,是按照“尊長在西,卑幼在東”的禮俗安排的,體現了“主尊臣卑”的封建思想。

漢代重視守塚的風俗,創立了在帝陵附近建置陵縣的製度。漢初,高祖劉邦曾下令派民戶二十家為秦始皇守塚,為楚王陳勝等各派十家守塚。高祖十年(前197),太上皇崩,葬櫟陽北原,在櫟陽城內設萬年縣,開因陵設縣之先河。但正式設置陵縣則始於漢高祖的長陵,此後遂成定製。漢元帝以前的諸帝,即位後就開始修築陵墓,同時徙民實陵邑,至皇帝死後葬入陵墓,陵邑即成為陵縣,以陵名稱之。陵縣是專為皇帝守陵而建置的,縣內設有陵令、屬官、寢廟令、園長、門吏等職官,負責管理陵園,歲時祭祀。

西漢的陵縣有相當的規模。武帝的茂陵縣有“戶六萬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萬二百七十七”(《漢書·地理誌》),戶口之多居諸陵縣之冠,所轄人口也超過一般縣邑。陵縣內的住戶是從全國各地遷徙來的,他們並非一般的編戶齊民,大都具有特殊的身份。據史書記載,徙民實陵的主要對象是:丞相、禦史大夫、將軍等現職高級官員;寵臣、公主、外戚;吏二千石,包括九聊、郡太守等;六國舊貴族的後裔,尤以齊國田氏人數為多,在陵縣中勢力也最大;關東富商豪強;群盜及倡優樂人等。這些人或位居高官,或家資巨萬,或奇才異能,他們雲集於長安周圍的陵縣,名義上是為皇帝守陵,實則為非為歹,尋歡作樂,使陵區附近成了熱鬧非凡的花花世界。班固在《西京賦》中曾這樣描述陵縣的繁盛景象:

若乃觀其四郊,浮遊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造七遷,充奉陵邑。

漢元帝即位以後,廢除了帝陵設縣的製度。他認為“徙郡國民以奉園陵,令百姓遠棄先祖墳墓,破業失產,親戚別離”,勞民傷財,於國無益,於民無利。遂於永光四年(前40)詔告天下:“今所為初陵者,勿置縣邑”。(《漢書·元帝紀》)明令不再設置陵縣,並將原屬太常管轄的諸陵縣劃歸三輔,使其成為普通的縣邑,不再具有供奉山陵的特殊功能。

西漢的陵寢製度承襲秦代,但也有一些新的變化。和秦代一樣,諸帝陵園內設有供奉墓主靈魂的“寢”。《三輔黃圖》雲:“高園(即高祖陵園),於陵上作之,既有正寢,以象平生正殿路寢也;又立便殿於寢,以象休息閑晏之處也。”說明陵上的寢如同宮殿中的寢一樣,有正寢和便殿之分。正寢是墓主靈魂日常起居飲食之所,擺放著座位(稱神座)、床、被褥、衣物等,日常生活用品應有盡有。每天由宮女在寢內像侍奉活著的君主一樣照料靈魂,早晨起來後整理被枕,預備好盥洗水和梳妝用具,一日四次按時進獻食物。便殿附設於正寢的邊側,供墓主靈魂在此娛樂休息。與秦代不同的是,西漢將已故皇帝的宗廟建造在陵園外附近的地方,即“陵旁立廟”。宗廟和陵寢之間設有一條通道,叫做“衣冠所出遊道”,或簡稱“衣冠道”。每月在宗廟裏舉行祭祀典禮時,將皇帝生前穿戴的衣冠從陵寢中搬出,沿“衣冠道”送到宗廟裏去遊曆一番,象征著皇帝的靈魂享受祭祀,這種儀式稱之為“月一遊衣冠”。當衣冠出遊時,有車騎之眾護送,群臣前呼後擁,場麵頗為壯觀。

東漢的十二座帝陵,除漢獻帝的禪陵在山陽(今河南焦作)外,其餘的都在洛陽附近。從明帝顯節陵開始,陵園四周不築垣牆,改用“行馬”(一種臨時性的用竹木做的屏籬),寢殿和管理陵園的官府吏舍在陵園的東側。和西漢一樣,東漢帝陵附近也有很多大臣陪葬墓。

以朝拜祭祀為主要內容的陵寢製度,是東漢時期確立的。明帝以前,每逢元旦佳節,公卿百官、皇親國戚及地方郡吏,都要聚會到京師朝廷,舉行朝賀皇帝的儀式,稱為“元會儀”。光武帝劉秀死後葬於原陵,其子明帝在即位的第二年舉行元旦朝賀禮,鼓樂齊鳴,群臣朝拜,好不熱鬧。此時此刻,明帝想起死去的父親再也看不到這樣盛大的典禮,於心不忍,為表達對先帝的孝敬之情,乃親自率領公卿百官將“元會儀”搬到原陵舉行,向陵寢中的光武神座行朝拜和祭祀之禮,從地方郡國趕來的上計吏也依次向神座彙報各地的糧食價格、百姓疾苦、風土民情等事項,使先帝的在天之靈明察國之大事。這種儀式稱之為“上陵禮”。與此同時,明帝還將原來每年十一月在宗廟中進行的最主要的“酎祭禮”也移到陵寢,按照上陵禮的儀式在陵寢舉行。此後,在朝廷的祭禮中,上陵禮的地位大大提高,宗廟的地位則明顯降低。上陵禮的推行,使宗廟失去了往日祭祖的重要作用。鑒於這種情況,明帝又對宗廟製度進行了重大改革,他在臨終時立下遺詔,主張廢除西漢“陵旁立廟”的製度,取消為每個祖先各建一廟的舊製,把許多祖先的神主集中在一個祖廟裏,實行“同堂異室”的供奉辦法。

上陵禮的場麵宏大,參加的人員很多,原有的陵寢設施和規模隨著禮製的改革也要重新改造和擴大,以適應上陵禮的需要。上陵禮推行以後,陵寢設施的最大變化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是擴大寢殿,以便在此舉行隆重的朝拜祭祀典禮;一是增設懸掛大鍾的鍾虡(即鍾架)。過去隻有朝廷和宗廟中設置行禮用的大鍾,如西漢長安城內的高祖廟“有鍾十枚,可受十石,撞之聲聞百裏”(《三輔黃圖》)。東漢在陵寢舉行上陵禮和飲酎禮,以鳴鍾奏樂作為開始的信號,“鍾鳴,謁者治禮引客,群臣就位如儀”(《續漢書·禮儀誌》)。這樣,陵寢就要像原來的宗廟那樣,在大殿附近設置鍾虡,懸掛巨鍾,以備行禮之用。東漢的皇帝陵園都建有規模宏大的寢殿(或石殿)和鍾虡,成為陵寢中的主要建築。

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政局的分裂割據,強悍好戰的北方少數部族乘機入主中原,烽火不熄,戰亂迭起,政權的更替像走馬燈一樣你來我往,改朝換代頗為頻繁。在這種長期動蕩不安的社會環境中,盜墓之風甚囂塵上,埋金藏玉的帝王陵墓成了盜墓者“光顧”的重點對象。封建帝王為了逃脫死後陵毀屍棄的厄運,不得不對傳統的陵寢製度加以改革。

魏武帝曹操死後葬於高陵,不起墳丘,不建寢殿,地表不留痕跡。關於曹操的陵塚,曆史上有許多奇傳異聞,據說他為了預防死後陵墓被盜,設下了七十二座“疑塚”。真真假假,亂人耳目。

魏文帝曹丕出於防盜的考慮,生前就下詔留下遺言:“因山為體,無為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使易代之後不知其處”(《三國誌·文帝紀》)。廢除了秦漢以來的陵寢製度。文帝還將這份遺詔藏之宗廟,昭示後代不得更改。

西晉是一個短命王朝,曆四帝五十二年。其陵墓建置基本上沿襲魏製,依山為陵,葬埋從簡。晉惠帝於永平元年(291)“詔子弟及百官不得謁陵”(《晉書·惠帝紀》),取消了東漢創立的上陵禮。

東晉南渡,帝陵皆在建康(今南京)。南朝諸陵或在建康,或在丹陽。東晉和南朝的陵園製度有以下特點:陵墓大多依山而建,在山上開鑿長坑為墓室,然後填土夯平,一般都有墳丘,但不很顯著;墓室均為單室,室前建甬道,內設雙重石門,陵前順山勢開設很長的神道,兩側立有石刻,如石獸、石柱、石碑等;由於受風水相墓術的影響,陵園的方向無一定規律,依山川形勢而定。

六朝陵墓的石刻頗具特色,其造型設計和雕刻技藝在漢代石雕的基礎上由粗簡向精細發展,在我國古代石雕藝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東晉南朝苟安江左,朝代輪番更替,軍閥混戰此起彼伏,帝王陵園和千姿百態的石雕藝術珍品多毀於戰火,隻留下劫後之餘的淒涼景象。

北方十六國時期,入居中原地區的匈奴、羯、氐、羌、鮮卑等少數民族君主,為了對付盜墓者,沿用他們本民族的舊俗,大多采用“潛埋”的方式,不起墳丘,不建陵園,葬所嚴加保密。後趙皇帝石勒死後,“夜瘞山穀,莫知其所”(《晉書·石勒載記》)。南燕皇帝慕容德屍體裝殮後,乘夜深人靜之際將棺柩抬出城門,“潛葬山穀”,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人們才知道皇帝已經安葬,其葬地已無人知曉,與石勒的葬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北魏統一北方後,帝王陵寢製度也隨之有所創新。北魏建築大規模的陵園,是從文明皇後馮氏開始的。她出身於漢族,先後以皇太後和太皇太後的身份兩度臨朝稱製,執政達二十五年之久。她協助孝文帝推行“漢化”政策,改革內政,並創立了一套鮮卑族文化、漢族文化和佛教文化相結合的陵寢製度。馮太後的永固陵,一方麵承襲鮮卑族“鑿石為祖宗之廟”的舊俗;另一方麵又采用東漢以來在陵前建築石殿、石闕、石獸、石碑的方式;同時結合佛教的信仰,在陵園內設置佛寺、齋室,將佛教文化引入陵寢製度。永固陵的設施,標誌著北魏開始恢複久已荒廢的陵寢製度和上陵的典禮。孝文帝遷都洛陽以後,在北邙山為自己營建長陵,並規定內遷的鮮卑人死後必須葬在長陵附近,這無疑是沿襲了鮮卑族傳統的族葬習俗,與漢代帝陵以臣僚陪葬的製度顯然有別。北魏的上陵禮也和東漢不同,東漢在每年的正月、八月定期舉行上陵禮,北魏皇帝則逢改元、親政等國之大事時上陵拜謁,帶有向先帝神靈請示彙報的意思,當源於鮮卑族的原始禮俗。總之,北魏的陵寢製度包含有多種文化因素,體現了民族大融合的時代特點。

唐代的帝陵除昭宗陵和哀帝陵分別在河南澠池和山東菏澤外,其餘十八座陵墓集中分布在陝西關中地區,統稱“關中十八陵”。唐陵的建造采取兩種形式:絕大部分沿用魏晉南北朝時期流行的“依山為陵”之製,在天然山峰的中部開鑿墓室,“上摩煙霄,崗阜環抱,有龍蟠鳳翥之狀”(《昭陵圖記》);少數則繼承秦漢時期“積土為陵”的築陵方法,平地起墳,有高大的封土堆。在唐帝十八陵中,依山為陵者有十五座,積土為陵者僅三座。

陵園規模宏大,是唐代帝陵的突出特點。據宋敏求《長安誌》記載,昭陵和貞陵周回一百二十裏,乾陵八十裏,泰陵七十六裏,其餘諸陵也多在四十裏以上。陵園的布局自乾陵開始形成定製。玄宮(墓室)在山腰南麓,坐北向南,居高臨下,是全陵的主體建築。四周建有內外雙重城垣,內城是陵墓的圍牆,也叫“神牆”,四麵各開一門:南曰朱雀,北曰玄武,東曰青龍,西曰白虎,朱雀門是陵園的正門。朱雀門外辟有筆直的神道,兩側排列著造型各異的石刻群。在陵園的南半部,分布著眾多的皇室貴族和文武大臣的陪葬墓,昭陵陪葬墓的數量居諸陵之首,有二百餘座。

唐十八陵石刻群堪稱中國古代石雕藝術的寶庫,數量之多和雕刻之精遠遠超出以前的陵墓石刻。雕刻手法既有圓雕,也有線雕和浮雕;題材多樣,造型各異,有拄劍守陵的武士,高鼻深目的域外異族首領,千姿百態的奇獸異鳥以及記功述德的華表碑石等。在豐富多彩的唐陵石刻群中,唐太宗的昭陵六駿別具風韻。昭陵六駿是當年李世民南征北戰時騎乘的六匹戰馬,名曰“颯露紫”、“拳毛□”、“白蹄烏”、“特勤□”、“青騅”、“什伐赤”,伴隨李世民出生入死,深得主人喜愛。李世民當了皇帝後,為了紀念和表彰六駿的功勞,命工匠依其形態製成石雕,置於昭陵玄武門內東西兩廡。相傳六駿諸形出自唐代著名畫家閻立本之手,雕刻藝術家們運用高超的技藝將其浮雕在高約一點五米、寬二米的石屏上,石屏上角有唐太宗自題的四言讚美詩,概括六駿的功勳,由書法巨匠歐陽詢書寫。昭陵六駿是在皇帝的禦旨下由諸多名家集體創作的,畫、雕、書均冠絕一時,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

唐陵的陵寢結構不同於前代。東漢的陵寢建在一個地方,形成一組整體建築,供奉墓主靈魂和上陵祭祀等儀式同在其中進行。唐陵則把陵寢分割開來,分建於三處,即神遊殿、獻殿和下宮。神遊殿建在玄宮(即墓室)的門頂上,供靈魂遊樂之用,相當於漢代寢旁的便殿;獻殿也叫寢殿,是上陵朝拜或舉行重要祭獻典禮場所,建在陵墓前麵的朱雀門以內,規模較大,相當於東漢的寢殿或石殿;下宮也叫寢宮,是供墓主靈魂飲食起居和守陵的宮人、官吏居住的,建在陵墓南部偏西約五公裏處的地方。將陵寢分建於不同的地方,分別適應了上陵朝拜祭祀和日常供奉飲食起居生活的需要,突出了上陵典禮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