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和教育理論(3 / 3)

另外,在評論“生活即教育”時,還應該注意陶先生為什麼要提倡這種理論。分析起來,至少有以下四點:

第一,反對老八股。他說:“從前的書本教育,學生隻是讀書,教師隻是教書。在生活即教育的原則之下,書是有地位的,過什麼生活,就用什麼書,書不過是一種工具罷了。書是不可以死讀的,但是不能不活用。從前有許多像這樣的東西,非推翻不可。”他還認為: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教育,給人加上了腳鐐手銬,無論做什麼事,總要以天理壓人欲,“我們這裏主張生活即教育,就是要用教育的力量,來達民之情,遂民之欲,把天理與人欲打成一片”。

第二,反對洋八股。陶先生說:“外來的各種文化,如德國的文化中心的教育,英國的紳士教育,美國的拜金教育……都在中國傾銷,從各國回來的留學生便是推銷外國文化的賣辦。”結果新學辦了三十年,依然換湯不換藥,費盡氣力,不過把“老八股”變成“洋八股”罷了。他認為這個“老八股”、“洋八股”,把中國弄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提倡生活即教育,是中國教育已經走到絕境時的一條生路。

第三,反對裝飾品的傳統教育。陶先生認為中國是一個窮國,在極窮的農業基礎上普及教育,絕不允許我們抱有奢望,因此生活教育與裝飾品的傳統教育根本不同。“它不是摩登女郎的金剛鑽戒子,而是冰天雪地下的窮人的窩窩頭和破棉襖”。

第四,陶先生反對把小孩當“小大人”,讓他們五、六歲時就讀《大學》、《中庸》。他說,“我主張生活即教育,要是兒童的生活才是兒童的教育,要從成人的殘酷裏把兒童解放出來。”

從以上幾點來看,陶先生提倡生活即教育的目的,是要反對老八股、洋八股;改造舊教育,給人欲以地位;按照小孩的年齡特點施以合理教育,從中國的實際出發普及大眾教育。因而這種教育理論,在當時是頗有積極意義的。

有人認為,陶先生的“生活即教育”,隻是日常的生活活動,其實並不盡然。從他在曉莊的實踐來看,其教育活動並不完全是掃地、燒飯、種菜、做工之類的生活教育,他支持學生參加一係列的政治鬥爭。

“揭起革命旗,飄揚勞山側”。培養革新者、實幹家,去改造社會迎接新時代。

所以,無論從理論和實踐上,都應當肯定“生活即教育”在當時有一定的積極性與進步性,不能把它與杜威的“教育即生活”相提並論。但也不能完全否認它受杜威的影響,在理論上的錯誤方麵。

第二,“社會即學校”,這一命題與“生活即教育”是相聯係的。陶先生主張以生活為中心的教育,在組織形式上必然是以社會為學校,奉自然為宗師。他說:“自有人類以來,社會即是學校,從大眾的立場上看,社會是大眾唯一的學校。”他認為人民創造社會,社會變成大學堂,這個大學堂“以青天為頂,大地為底,二十八宿為圍牆,人人都是先生,都是學生,都是同學。”這種把學校與社會混為一談的主張,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固然學校不能離開社會,但是社會不能代替學校。如果否認了學校這種獨立的組織形式,也就否定了教師的主導作用,否定了課堂教學製度,這不利於教育的發展,不利於人才的培養。

但是這種理論,在當時也有積極的一麵。首先,他用“社會即學校”來反對杜威的“學校即社會”。他說:“學校即社會,就好像把一隻活活潑潑的小鳥從天空裏捉來,關在籠裏一樣。它要以一個小的學校去把社會所有的一切東西都吸收進來,所以容易弄假。社會即學校則不然,它主要把籠中的小鳥放到天空中使他能任意翱翔。”另外,他強調“社會即學校”也是為了反對傳統的舊教育。他說:“為教育而辦教育,在組織方麵便是為學校而辦學校。學校與社會中間造了一道高牆。”他認為要拆掉這道高牆,學校就要利用社會的力量,了解社會的需要。“不運用社會的力量,便是無能的教育,不了解社會的需要,便是盲目的教育。”陶先生這種把學生從鳥籠裏解放出來,拆掉學校與社會之間的高牆,從社會需要出發來辦學校的主張是正確的,應當充分肯定。

多年來,有人認為陶先生提倡“社會即學校”的主張,是宣揚“學校消亡論”,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推論。我認為這種理論有可能導致“學校消亡論”,這不是無根據的結論。在《古廟敲鍾錄》七十八中,陶先生說:“我這幾天的主張是越弄越激烈了,朱先生突然問我說:‘假使你拿了一省或全國的教育權,你預備怎樣去幹’,我毫不遲疑地回答說:‘停辦學校,改設工廠。’朱先生問:‘為什麼不辦工學團?那工廠二字可怕!’我說:‘我要辦的當然是工學團,不過我想要偏重生產之工以糾正傳統的消費之學’。”這不就證明陶先生從社會即學校出發,產生取消學校的思想嗎?但事實都沒有取消,他不僅辦了曉莊師範、育才學校,而且還開設了不少文化課、技術課,聘請名流學者講課。學校建立了研究室、陳列室、音樂室、圖書室,蓋起了大禮堂、圖書館等。這種從理論上可能導致取消學校,而事實上並沒有取消的矛盾,正反映了陶先生思想的複雜性。他既不滿意杜威的一套,但在理論上,又無法擺脫他的羈絆,他既反對舊的教育,又沒有馬列主義指導,因而表現在思想上的矯枉過正是很自然的,在這一點上不能苛求於陶先生,但也不能掩蓋他的理論上的錯誤。

第三,“教學做合一”。這一理論的形成,有一個發展過程。1917年陶先生從美國回來以後,就要改革傳統的教授法。他在南京高師任教時,曾提出“以教學法代替教授法”,結果未被通過,1919年應上海《時報》“教育新思潮”的約稿,撰寫了《教學合一》一文,論述了三點意見。第一,“先生的責任不在教,而在教學生學”;第二,“教的法子必須根據於學的法子”;第三,“先生一麵教一麵學”。論文發表以後,首先得到蘇州師院的讚成和采用,繼而在南京高師推行。這是實現教學合一的起源。1922年他進一步主張事怎樣做就怎樣學,怎樣學就怎樣教,教的法子要根據學的法子,學的法要根據做的法子,這時教學做合一的理論已經成立了,但是“教學做合一”的名稱並未出現。1926年他撰寫《中國師範教育建設論》時將教學做合一的理論,作了係統的敘述。認為“教法、學法、做法”應當合一的。創立曉莊師範時,他把“教學做合一”作為校訓。這時因為有人對他的理論仍然不甚理解,把教、學、做看作三件事。於是他在1927年十一月二、三兩日談《教學做合一》與《在勞力上勞心》時,把他的思想再整理起來,對“教學做合一”的理論又作了進一步的闡明。他認為“教學做是一件事,不是三件事。我們要在做上教,在做上學。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學的是學生。從先生對學生的關係說:做便是教,從學生對先生的關係說:做便是學。先生拿做來教,乃是真教,學生拿做來學,方是實學。”既然做是中心,那麼怎樣才算真做呢?陶先生認為:“隻有手到、心到才是真的做”,“真正之做隻是在勞力上勞心,用心以製力。”

從“教學做合一”的形成過程來看,陶先生從教師隻管教不管學的弊病出發,認為教師的責任,不在教書,重在教學,教學生怎樣學習,做到教學結合、教學相長,以至後來發展到手腦並用,在勞力上勞心的思想,不僅在當時,就是在現在也有積極的意義。但他不適當地強調做,把做作為中心,放在第一位,就走向了極端,產生片麵化的錯誤。這顯然是受了杜威“從做中學”的思想影響。

總之,陶先生的生活教育理論,受杜威思想影響較深。無論“生活即教育”,或者“社會即學校”,或者“教學做合一”都是從杜威實用主義教育理論蛻變出來的。但不能因此就斷定生活教育是杜威的翻版。因為在陶先生的生活教育理論中,有不少積極的東西。而且出發點是反對老八股、洋八股,反對讀死書,死讀書的。同時,從發展趨勢來看,陶先生在鬥爭實踐中,隨著政治思想上的進步,在生活教育中不斷增加了許多新的內容,並且在實踐活動中逐漸糾正和補充了理論上的缺陷。特別是“一二九”運動以後,他把教育作為爭取獨立、和平、民主的工具,完全擺脫了杜威“教育無目的論”的影響。譬如陶先生在《育才學校創辦的旨趣》中,明確提出了“育才”的培養目標是:要為整個民族利益造就人才,培養“追求真理的小學生”,“自覺覺人的小先生”,“手腦雙揮的小工人”,“反抗侵略的小戰士”。

因而,對陶先生在教育理想上的日益進步,以及他許多有益的主張,應當充分肯定。對過去的批判應當重新研究。譬如:過去把陶先生創辦育才學校說成是“天才”教育,並與杜威捆在一起進行了批判……時至今日,實在應給陶先生予以平反了。

(原載全國教育史研究會第二屆學術年會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