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1 / 2)

我和燦爛坐在圖書館的台階上時,刮起了很大的風,我們倆從來沒有在外麵待到那麼晚,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季節每個晚上的風都是這樣猛烈。

燦爛說,我不知道對你說什麼好,但願你以後不再受像我這樣的女孩子的騙了。我們寢室有一個女生,她跟每個男生接吻都說是自己的初吻。我討厭她,討厭這個學校,討厭這個城市。我希望有一種搖頭丸,吃了之後可以把傷心往事都搖掉。也許真的可以。我想起來,上周我去采訪教務部部長的時候,教務部部長上廁所去了,我看到他的桌上有一個英文文件,我一時好奇多看了兩眼,是與澳大利亞一大學互換本科學生合作書,當時我認為所有的文件都會及時下發的,所以沒有在意。但是時至今日仍未下發,說明此事牽涉到巨大的利益,學校擔心有人得知消息後搞些不正之風。學生互換,大一新生不可能換,忙於找工作和考研的大四學生也不可能換,大二的學生也不可能,大二下學期才能考四級呢,那麼隻有可能是大三的學生互換。挑選學生的硬指標肯定就是政治麵貌、英語水平和學習成績。學校一定是等到我們這些大二學生期末考試和英語水平測試完畢,即所有的指標都成了既定事實之後,再公布學生互換計劃,再由他們自行評定,這樣也就杜絕了一些人提前活動的可能。如果我的推斷沒有失誤的話,我就可以提前努力,我跟一群處於混沌之中沒有競爭意識的人競爭,把一個無意識形成的結局變成一個有意識的結局。我大一時套題、複印筆記加作弊,成績列全院第一,而且我有比他們任何人都長的黨齡。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競選結束之後,燦爛報了雅思考試,開始一門心思學英語,並且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衛的房子。我幫她的方式說來特別奇怪,這緣於她跟秦地在一起培養出的學習習慣。她能把一本小說看得落花流水,但是教材卻很難看下去。她對以聲音為載體的信息更敏感,而對文字表達的信息很遲鈍。所以我的任務就是攻讀她的教材,然後把讀到的東西講出來,並且接受她的盤問,給她明確的回答。通常是我白天看她的書,比如《財政學》,一口氣讀它三到五章,晚上就到她的小屋講給她聽,她指著一個個模型問我含義,或者讓我用自己的話描述理論。這一開始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有時我不得不逃課去圖書館翻查書籍,為了明白《證券投資管理》中的綜合交易係統,我還跟沉迷於炒股的判斷在菜市場般擁擠而喧鬧的證券交易所的大廳泡了一個交易日。

這種雅典學園似的以辯論為主的學習方式得以維持下去,有賴於燦爛的天賦:五花八門的生活實例。我話音剛落,燦爛就緊跟著講出一個與理論十分匹配的案例,比如涉及羅爾斯的《正義論》時,她說到她父親在一個窮縣做縣委書記時,曾經否決了改造鄉鎮之間的公路的動議,轉而在城區中心修了個美輪美奐的休閑廣場。燦爛認為此舉有違公平和正義的原則,因為據羅爾斯第二個正義原則: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應該這樣安排:在與正義的儲存原則一致的情況下,適合於最少受惠者(弱勢群體,社會底層)的最大利益。而且有時她還能講出一個相反的可以自圓其說的例子,立刻不留情麵地把頭頭是道的我推下理論的鋼絲繩。那個時間段,我感受到信息爆炸的熱量幾乎要燒壞我的頭腦和五髒。我從來都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擁有如此海量的生活經驗,這讓我聯想到小時候我刨開幹淨無物的地麵,卻發現有成百上千隻螞蟻在鏟子底下繁忙地勞作。討論完畢之後,我們就去吃夜宵,燒烤、湯圓之類,然後我自主回學校,她接著看英語到淩晨一點鍾。

我們在一起的所有時間,都閉口不談感情,這是除學習之外的另一種默契。我們寢室裏的人見我每天都去燦爛那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長達三個小時,回來還能看得下去色情小電影,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當我據實相告時,他們擺擺頭說,都是兄弟,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真是的!

相繼考完幾門重要科目之後,燦爛參加了雅思考試。出考場後,她自信得像一個灌足了氣的氣球,走路的樣子像是蹦蹦球。她一字一頓地說,一切都不在話下。她的嚴肅態度讓我覺得這句話萬一落空之後,她難免會崩潰。說完她鬧著說要去慶祝一下,盡管我被她點燃的精神緊張的發動機仍舊轉個不停,對拋開專業教材去喝酒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但我還是屁顛屁顛跟著她去了,這叫作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