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過去了,冬季的第一場雪都快要在陽光下融化了。

屋子裏靜得像一潭死水,充滿了藥的味道和發熱病人的氣息,柳子興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幹裂的唇還帶著一絲血跡,吳秀玉揪心望著夫君, 一邊用布巾擦拭著柳子興額上的汗水,一邊在心裏不斷祈禱著:老天,求您,讓子興快好起來!好起來吧!

水鳳掀了布簾,悄無聲息的走進屋子,附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

“夫人,杜夫人來了。”

“是嗎?”吳秀玉淡淡的答應了一聲,並未起身,目光焦著於僵臥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睡著不醒的子興,“有五夫人的消息了嗎?”

“……沒有,夫人。”

“叫柳寶和來。”

“……夫人,那杜夫人……”

“替我說幾句推辭,請她回去吧。”留她在這兒,對老爺的病也無用……吳秀玉咽下了這句話,她滿腦子都是子興的病,實在無心再去麵對所有跟他的病無關緊要的人。

嶽振宇找來的李大夫說是先前的王大夫診斷不當,誤把傷寒當成了風寒,因而耽誤了治療,李大夫還說,就看今兒這帖藥了,如果不能熱退人醒,恐怕神仙也無回天之力……如果想很快地起死回生,除非是自己想活下去,除非是有人給他活下去的動力……

也就是說今兒可能是子興的最後一天了!這麼多年來,她總是為柳子興對自己的冷漠而憂傷,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可能會丟下她,留下她獨自心碎的一天。

她不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很久以前,她就有這樣的自知之明。此時此刻,不管是誰,隻要能讓她最愛的人,最重要的這個人活下去,恢複健康,哪怕要她上天入地,見人撞鬼,她都願意!

“夫人。”

“水鳳,怎麼又回來了?”

“杜夫人心裏十分焦急,堅持不肯回去,想等老爺有了起色。”

“那就小心伺候著,請她在客廳裏等著吧!”吳秀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是,夫人……”

“夫人!夫人!”

“柳寶和!”吳秀玉麵若凝霜,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明知老爺病了,大呼小叫的,是想老爺受驚嗎?!”

“夫人……五夫人來了。”

吳秀玉心頭一顫,說道:“讓她進來……水鳳,你和梅香先下去吧,熬些米湯,等老爺醒了好喝。”

“是,夫人。”

門簾被人緩緩掀開,吳秀玉先是有些吃驚,繼而很快地平靜了下來,來人雖然穿著男裝,但那明邃的雙眼,端莊的容顏,早就清晰的刻在她的記憶裏,她絕不會認錯,來人正是薛沁塵,這一輩子,她在心底最介意的女人。

薛沁塵一眼便看見病榻上柳子興麵如白紙,瘦弱到不堪一握的病體,心頓時痛得痙攣起來,她不由得伸出手臂,踉踉蹌蹌向床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感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向她射來,方才停下了腳步,轉頭一看,吳秀玉正坐在一邊的琉璃塌上,神色嚴竣地盯著她不放。

“老爺昏迷五天了,大夫說……如果他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將會從昏迷轉為長眠,永遠,永遠地不再醒來。”說到這兒,吳秀玉哽咽著止住了話語。

“夫人……為什麼……”

“昏迷的這幾日,老爺常常叫你的名字,雖然偶爾也會提到青姬,但最多的還是……你。”雖然吳秀玉自以為一切以老爺的安危為先,可是話語間仍然掩藏不住濃濃的酸澀。

“可以……讓我單獨和他呆一會兒嗎?”此時的薛沁塵已經無暇照顧吳秀玉的心情,她將滿滿的視線全都投注在了柳子興的身上。

“可以……我……本來就是讓你來見他的。”吳秀玉默默起身,掀起了門簾,她回身向薛沁塵看了一眼,心想:你最好喚醒他,哀求他原諒你曾經的背叛和不辭而別!如果你救不了他,我會恨你!是你讓他至死都不得安寧;如果你救醒了他,我……也會恨你,你什麼都不用做,甚至深深地傷害過他,在他的心中,卻至始至終保持著我今生今世無法企及的地位……

初雪後的陽光下,掛在屋簷的冰棱流完了生命的最後一滴眼淚,消失不見了,殘雪消融,地麵上留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塘,雪的痕跡雖然一時讓人無可奈何,但水塘終會幹涸,地麵將平整如初,什麼都會過去的,但願現在的這般情形也是一樣!

這些天,柳家的所有生意俱已拜托杜冷打理,美惜吵著鬧著已經回了娘家,寶珠和琦心嚇得抱著各自的孩子,每次出場時除了哭哭啼啼,一點忙也是幫不上。怎麼辦?千頭萬緒的一個家怎麼辦?

吳秀玉孤身一人站在屋簷下,淡然、甚至近乎冷漠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梅樹下黯然神傷,眼圈發紅的浣月和在一旁俯首低眉,悄聲慰藉著她的杜冷。

嗬!又來了一對!吳秀玉的眼前出現了正匆匆向這裏走來的青姬和她的心上人嶽振宇。

青姬和浣月相擁而泣,兩個男人在一旁也是搖頭歎息。

吳秀玉勾唇冷笑,她們真的在為子興痛苦麼?能夠露出如此痛心疾首的表情,不過是因為身旁有愛著、安慰著自己的人吧?如果子興真的遭遇不測,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個人墜入深淵,萬劫不複的未來!我才不哭,我不要哭給這些人看,吳秀玉咬緊了自己的嘴唇默不作聲……

“子興……是我……我來了!”

薛沁塵輕輕走到柳子興的床邊,坐下,注視著床榻上如同睡著了一般的他,時間仿佛在那個瞬間凝固,她癡癡凝望了他許久,眼裏是毫無保留的深情與淒傷。

記憶中的那個童年因為太過美好,已經模糊了,記不起有多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看著他的容顏,感受他的呼吸了,她禁不住伸出顫抖的手指,撫上柳子興微蹙的濃眉,挺直的鼻梁,幹枯的雙唇,寬闊的額頭上,那依然不減的燙手的溫度仿佛要將她的手燃燒起來似的,煎熬著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