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沁塵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依然無聲無息的站在那裏,隻有顫抖的身體泄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沸騰的酒勁和肆意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心,讓他做出了天理不容,後悔終身,不可挽回的事,也許是逃避後果,也許害怕現身引來官府的懷疑……他逃走了,終日裏與酒為伴,也不知在外流連了多少日,直到身無分文,被人趕出了住處。所有的人看到他的臉都覺得害怕,見他如見怪物般退壁三舍,但他的痛卻不在此,悔不當初的煎熬讓他不得安寧。當他徹底清醒了,不由自主的往回走時,每走一步,那在熊熊火焰中燃燒成一片的薛府卻成了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令他絕望的殘像……果然……”
“果然,隻有殘磚剩瓦,隻有斷壁殘垣,隻有……什麼都沒了……”薛沁塵幽幽的看著捂住胸口,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老人,接口道,“我爹,徐娘,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灰飛煙滅、了無痕跡。”
“啊啊啊啊!”老人不知是因為心痛還是無法自拔的愧疚,發出痛苦的嘶叫。
“也許,這不是你要的結局,可卻成了你親手造成的後果……”注視著散開的布巾後麵露出的一張疤痕累累的臉,薛沁塵的心微微一顫。
“……我失去了一生最愛的女人,背叛了恩遇我的老爺,傷害了包括小姐在內的所有無辜的人……盡管後悔的無地自容,卻沒有自殺的勇氣,我的心如此地可憎,卻還留著這樣的麵目苟存於世……”陣陣襲來的疼痛讓柳衡覺得他的肝腸俱裂,他卻依然堅持著,嘩嘩流淌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斷斷續續的敘述讓他重溫了可怕的一幕,可是他不想停下,不想失去這個坦然麵對自己的機會。
“既然過去如此地不堪,又何懼再添一筆?既然想要坦白一切,為什麼還有件事不告訴我,要向我隱瞞,一個人攬下全部的罪過?”
薛沁塵緩緩蹲下身子,忽然與柳衡四目相對,柳衡張大了嘴巴,扭曲變形的臉上滿是驚恐。
“你、你、你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
“除了不知道……那場大火的起因之外,我爹和徐娘的感情,還有他們之間的秘密,我很久之前就明了了。”
“難道,你不是真的喜歡上了陳公子,才離開了子興,而是因為……”
“柳衡,從頭到尾,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最痛苦,隻是我從一開始就決定原宥,選擇承擔,而你卻……不是。”
“嗬嗬嗬嗬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些年,我固然悔恨不已,痛不欲生,卻還是不斷地為自己尋找著為什麼活下去的借口,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地罪該萬死!小姐,我不敢奢求,你能夠……能夠原諒……我。”柳衡大笑著,眼淚卻嘩嘩地流了下來,“隻求小姐,能夠將我的屍身葬在他們的身旁,哪怕來世做牛做馬,赴湯蹈火,我也要向他們贖罪!”
“柳管家……或許我會殺了你,如果我還是那個十年前的薛沁塵的話。”薛沁塵淒清的一笑,“可是我不是,那個人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了!我甚至不會去恨你,因為即使恨,失去的愛也不會重來……而今,既然老天爺讓我們幸運的存活於世,就好好活下去吧,過去的一切,擱在誰的肩上都是不堪重負,也不是用誰對誰錯,有罪無罪就能厘清分毫,如果一定要黑白分明,那麼,我也同樣——罪不可赦。”
說完,薛沁塵轉身離去,不再看倒在地上宛如在地獄裏受刑一般痛苦得哇哇大哭的老人。
等她端著藥碗回到馬廄時,隻見花葉正用舌頭溫柔地舔舐著主人麵目全非的臉,而柳衡雙眼凸出,揪住自己胸口的慘狀已經如同石雕一般凝固……
“柳管家……”薛沁塵手上的碗應聲而落碎成了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