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衣
翠柳街
作者:楚風
楊絳寫過一篇《隱身衣》,說他們夫婦喜歡說“廢話”玩兒:“給你一件仙家法寶,你要什麼?”他們都要了隱身衣。老太太還說了,這衣裳的料子是“卑微”。凡間的隱身衣就多了,也不難找,比如,當作家,準確點兒,寫小說,就好比穿了件隱身衣,可以四處遨遊,時時淘氣,揭別人的屋頂,看看人家在幹什麼,扒別人的外套,看看裏子幹不幹淨,更有狠角色,恨不得把人開膛破肚,掏心掏肺。我們讀者呢,跟著作者,聽著看著,不妨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是個樂子。這也是許多人樂意當當作家、寫寫小說的原因。我估摸著這個王大智王老師,有點這個意思。他祖籍河北易縣,父親曾是中華民國的公職人員,他呢,在台灣生長,受教育,再教育別人,主要研究領域是中國曆史和中國藝術史,到了五十三歲,突然對文學有了興趣,寫起了小說,講故事。
第一次讀王老師的小說是去年四月間,小編小莉送來一個很短的短篇小說《最後戰役》,開始,我不太注意,這名字,沒見過(也難怪,王老師說這是他在大陸地區發表的第一篇小說,此前隻是在四川的科幻雜誌上發過科幻小說,我就不算了),篇名也老套得很,難以吸引眼球,時下作文的風氣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這作者實在是太客氣了。隨便拿起來讀,第一句,第一段,平平淡淡的,可是有意思!文字有時候是一種緣分,一篇小說,就是一個作者和一個讀者的緣分。我看到了,我喜歡,速速發表,很快被轉載,可見頗有同好,心下竊喜。說實話,我對這種作者是不抱太多指望的,這些年遇見不少業餘作者,第一篇小說,著實是好,常常讓人驚豔,你便有了指望,以為自己手下會出一位好作家,但多半是再也寫不出一篇好東西來,驚鴻一瞥,到此一遊,十分用功,不過,現在,我看到了王老師的第二篇小說《典獄長姓範》,精神為之一震。
這個故事有些荒唐,姓範的典獄長計劃改造獄中暴徒,他的辦法是,讓他們看動畫片,米老鼠,隻許看這個!讓他們每天寫心得體會,500字!讓他們跳舞,跳肚皮舞和草裙舞!這小說太有趣了,這種對比讓人忍不住發笑,笑著笑著,竟生出恐怖之感!我記得過去看金庸小說,覺得最恐怖的,是那個迷魂大法,範典獄長玩的就是這個。結果呢,作者借那獄中老大之口說:“他們,要把我們的尊嚴搞掉。”混混們出去後,不再打砸搶,改行詐騙了。
我知道王老師穿了隱身衣,站在這故事的後麵呢,就忍不住問他:真的,真有這種事?他的上一篇小說誤導了我,在那一篇裏頭,是有些真東西的,真的有老人死於機場,他真的當過兵,他真有一個女兒嫁在了北方——“完全沒有,人物、情節都是虛構的。自身經曆更是完全沒有。可能在人 物個性上,有一些朋友的影子。但是這一篇完全沒有我自己的影子。”那麼那本書,那些關於米老鼠和肚皮舞對人的精神世界的影響的論文呢?“沒有那本書。是我為了配合前麵的發展,自己寫的,當然也沒有注釋和 圖表。那些也是杜撰的。”那麼你講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呢?“對於現實社會上 的虛偽問題,多年來心有所感,感覺和我的人生觀有很大出入。這件事 多年來(三十年吧)讓我不舒服。我有一些小說正麵表達了我認為人該 怎麼做人,社會應該有什麼道德規範和價值觀。這一篇則使用了反諷的 方式,反麵的談虛偽的問題。並且我以為虛偽是一種文化,是教出來的 ,是模鑄出來的。因此,以監獄象征禁錮改造的場所,談談人本來的獸 性是如何,被教育成為人以後,又是如何。這個問題很嚴肅,我在學術 研究上,總是把矛頭指向東方的儒家和西方的基督教。寫小說呢,就以 趣味化為主,盡量好笑些,衝淡這個問題的主題。希望認真的人,有所 想法。不認真的人,也就笑一笑了。”
王老師,您好好的穿著隱身衣,怎麼又掙掉了!
我本來也隻是聽個故事而已,東想西想,聯想到現實生活,自己的經曆,別人的經曆,生出許多感觸。也是巧了,昨天看到了一句話,覺得頗合我此時的心境,抄在下麵,如果有人看了有同感,哪怕是一閃念,我這些話也算是沒有白說,雖然我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說“廢話”。說廢話,有時候好玩兒,有時候一點兒也不好玩兒。
村上春樹:“我寫小說的理由,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就是讓個人靈魂的尊嚴浮上水麵,沐浴光照。為了不讓我們的靈魂被體製禁錮和貶損,所以始終投去光亮,敲響警鍾,我堅信,這才是故事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