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清大哭一場,別了錢心字,一溜風趕到路上,接著韓夫人與蘆英小姐,說道:“母親、嫂嫂,不好了,不好了!”韓夫人驚道:“虧得林親家救護,今日得還故土,又有恁麼不好?”韓清道:“孩兒趕到鼓樓巷,沒尋自家房子處,驚得目睜口呆,隻得訪問鄰居,都說道是三月十一日洪水洶流,把我家房子、田地俱漂沒了,隻剩得白茫茫一個深潭。”韓夫人道:“這場水也壞了多少人家?”韓清道:“單單隻壞得我們一家,別家俱安然無事。”蘆英道:“這才叫做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們如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怎生是好?”韓夫人便道:“這場冤苦都是崔群老賊害我們的,難道龍、天沒眼睛?”韓清道:“母親、嫂嫂記得否?昔日菊花亭上曾有那個道人說:‘命蹇時乖莫歎嗟,長安景致不堪誇。漂流祖業無投奔,始信當初見識差。’母親不肯信他,誰知今日句句都應了。”韓夫人道:“真個是了,隻因那道人假裝湘子的模子,故此我不理他。若是湘子真回來,我也情願跟他去出家了。”蘆英道:“天色將晚,明日又作區處。諺雲:‘天無絕人之路,’除了死法,又有活法,婆婆且省煩惱。”
這一日,韓夫人與蘆英又在舟中過了一夜。次日清早,韓清安排早飯吃了,同一個從人到城裏租了一所房子,把帶來的東西權且搬上去,安頓停當,才接韓夫人、蘆英去居住。韓夫人進到房子,放聲大哭。蘆英從旁再三勸解,韓夫人方才住聲。不想呂師同藍采和、韓湘子在雲頭上看見韓夫人這般哀苦,便笑道:“他一家兒安安穩穩在長安居住,不因玉旨著俺度他,他怎肯到這個去處來?”湘子道:“待弟子托一個夢與他,看他醒悟否?”呂師道:“快快去來,莫再耽誤。”湘子當下走到韓夫人房中,見韓夫人盹睡未醒,便向他耳根叫道:“嬸娘,嬸娘,我是湘子,特來看你。你說在長安住著大廈高堂,享著大俸厚祿,如今長安城在那裏?你緣何還不省悟?早早出家,免受折挫。”韓夫人驚醒來道:“方才瞌眼睡去,就見湘子立在麵前,言三語四來譏誚我,及至著眼看他時,他又不見了,教我怎生是好?”有《清江引》為證:
一更裏,汪汪珠淚拋,離別了長安道。回首望家山,路遠無消耗。想當初,把好話兒錯聽了。
二更裏,呼呼怪風起,刮得我肝腸擠。兩眼望空瞧,魂靈上紙橋。告蒼天,把竇氏兒將就了。
三更裏,夢兒還不醒,見湘子形和影。說我不思量,途中滋味長。這是我,不回頭惹禍殃。
四更裏,看蒼天尚未曉,忽然見湘子到。規模總一般,衣服都破了。一聲聲埋怨我,回頭不早。
五更裏,見湘子來救咱,他說話全不啞。醒來不見他,拍手空嗟呀。隻怨崔群,不辨真和假。
五更已過,天色漸明,蘆英上前問道:“婆婆,為恁事絮絮叨叨,一夜不睡?”韓夫人道:“我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空地,沒親何租屋棲身,已是不勝苦楚。誰知瞌得眼去,湘子就立在麵前說長道短,我開眼看時,端然不見他麵,故此一夜不曾得睡。”蘆英道:“事到頭來不自由,樹欲止時風不休,婆婆隻索耐煩,不要苦苦心焦,有傷貴體。”韓夫人道:“我也曉得焦煩無益,爭奈和針吞卻線,刺人腸肚掛人心。”韓清道:“母親、嫂嫂,凡事須從長計較,古語說:‘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又雲:‘借別人的老婆,拿不牢,熩不熱。’我們如今借住在這裏,終久不是個了結,還須另圖一個安身去處,才好做些生理,以過日子。若隻這般混帳,一日一日難過了。豈不聞:
家有一千兩,日用銀二錢,若還無出息,不過十三年。”
韓夫人道:“隨你主意,我們有恁麼大見識。”韓清道:“依孩兒愚見,且去那沙灘上搭起幾間竹籬茅舍,將就棲身,也強如住別人的房屋,日夜憂出那租錢。”韓夫人道:“這也說得是。”韓清便計較去發木頭,買磚瓦,搭起一座廠屋,擇日興工,不在話下。這正是:
一家星散實堪傷,骨肉相拋各斷腸。
信是不堪回首處,思鄉難望白雲鄉。
畢竟不知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