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駕祥雲憲宗頂禮 論全真湘子吟詩(1 / 3)

不識玄中顛倒顛,爭知火裏好栽蓮。

牽將白虎歸家養,產個明珠似月圓。

漫守藥爐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

群陰剝盡月成熟,跳出凡籠壽萬年。

話說退之與林圭回朝複命,湘子也到。退之奏道:“上叨陛下洪福,下賴眾官誠意,請得終南山一位全真,祈下三尺三寸瑞雪。但見雪滿山林,泉流川澤,溝澮皆盈,草木複茂,百姓們無不歡娛歌舞,盡祝皇圖萬萬年。全真見在朝外候宣,正是:聖天子獨把朝綱,諸宰官共成燮理。

憲宗大喜,道:“全真既在這裏,可宣來見朕,朕有旌賞。”當駕官忙傳聖旨。不一時,湘子宣到。他也不嵩呼,也不拜跪,直立在金鑾殿上,不行君臣之禮。憲宗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為天下之主,上自卿相臣僚,下至蒼黎黔赤,見朕者無不嵩呼拜跪。汝不過一遊方道人,生養在王土之內,何敢如此無禮!”湘子道:“貧道身住閬苑蓬萊,不居王土;口吸日月精華,不餐火食。不求聞達,不戀利名,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者,貧道也。陛下為何要貧道嵩呼拜祝,行人間俗禮乎?”憲宗道:“汝在天壇祈雪,庵觀棲身,而今站立金鑾殿上,難說不居王土。”湘子道:“不要貧道立在地上,有何難哉!”舉手一招,一朵彩雲捧住湘子,騰空而起。湘子叫道:“請問官家,貧道是王臣不是?”憲宗見湘子起在雲中說話,驚得麵如土色。走下龍床,招湘子道:“師請前來,膚願為師弟子。”

退之奏道:“自古至今,那裏得有神仙?秦皇、漢武,被除福、李少君愚弄了一生,終無所益。這個全真不過是些小法術,惑世欺民,料不是真神仙,陛下以師禮相待,豈不長他誌氣,滅己威風?”憲宗道:“這般大旱,萬物焦枯,他祈下一天大雪,朕言含諷,他騰身立在虛空,不是神仙,如何有這般手段?”退之道:“久旱雨雪,天道之常。這全真想是曉得天時,乘機遘會,湊著巧耳。若騰雲駕霧,乃是旁門邪術,障眼瞞人,取豬狗穢血一噴,這全真登時墜下,粉骨碎身矣,有恁奇處。”憲宗道:“卿且暫退,朕自處分。”退之羞慚滿麵,忿忿出朝。那湘子方才立下地來,道:“貧道暫回荒山,異日再來參見。”憲宗道:“秦皇、漢武竭財盡力,不得一見神仙,朕今有緣,得師下降,忍不出一言以教朕耶?”湘子道:“陛下富貴己極,欲求何事?”憲宗道:“朕求長生不死。”湘子道:“長生不死,乃清閑無事的人拋棄家緣,割舍恩愛,躲在那深山窮穀之中,朝修暮煉,吐故納新,方得長生不老。陛下以四海為家,萬民為子,自有正心誠意之學,足以裨益斯民,保護龍體,豈可求長生之道,置萬幾千叢脞乎!”憲宗道:“朕躬多病,藥餌罔功,求師一粒金丹,蘇朕宿恙。”湘子道:“陛下日逐逐於愛河欲海,疲神耗精,乃欲借單根樹皮以求補益,譬如以囊貯金,日以鐵易之,久而金盡鐵存,空無用矣;乃欲點鐵成金,豈易易哉!”憲宗道:“師言誠有理,朕請從事,惟師教之。”湘子道:“貧道山野頑民,不能繩愆糾繆,補闕拾遺。自今以後,陛下惟清心寡欲,養氣存神,當有異人來自西土,保聖躬於萬祀,綿國祚於億年也。”憲宗道:“其人苦何?”湘子道:“其人雖死,其骨猶存,寶其骨而什襲藏之,自有靈異。”言畢辭去。憲宗苦挽不住,自歎無緣。正是:

有緣千裏神仙會,無緣對麵不能留。

不說湘子辭了出朝。且說退之過得數日,正當壽旦。那五府六部、九卿四相、十二台官、六科給事、二十四太監,並大小官員,齊來慶壽。有《駐雲飛》為證:

壽旦開筵,壽果盤中色色鮮。壽篆金爐現,壽酒霞杯豔。嗏,五福壽為先。壽綿綿,壽比罔陵,壽算真悠遠。惟願取,壽比南山不老仙。

壽靄盤旋,壽燭高燒照壽筵。壽星南極現,壽桃西池獻。嗏,壽雀舞蹁躚,壽萬年。壽比喬鬆,不怕風霜剪。惟願取,壽比蓬萊不老仙。

壽祝南山,萬壽無疆福祿全。壽花枝枝豔,壽詞聲聲羨。嗏,海屋壽籌添,壽無邊。壽日周流,歲歲年年轉。惟願取,壽比東方不老仙。

壽酒重添,壽客繽紛列綺筵。壽比靈椿健,壽看滄桑變。嗏,得壽喜逢年,壽彌堅。壽考惟祺,蟠際真無限。惟願取,壽比昆侖不老仙。

這一日,退之請眾官在廳上飲酒。雖無奇珍異果,適口充腸,卻也品竹調絲,賞心悅目。當下吩咐張千、李萬,同著一千人役,把守大門、二門,不許放一個閑人來攪筵席。湘子在空中聽見,既按下雲頭,執漁鼓簡板,一徑來到退之門前,望裏麵就走。張千攔住道:“我老爺好打的是佛門弟子,好罵的是老氏師徒。喜得今日壽筵,百官在堂上飲酒,不曾見你,不然也索受一頓打罵了。你快去了倒是好的。”湘子道:“你老爺為何怪這兩樣人?”張千道:“老爺先年也是好道的,隻因數年前有終南山來的兩個野道人把老爺侄兒拐了去,因此上老爺閉了玄門,再不信這兩樣人了。”湘子笑道:“我貧道不是老、佛之徒,乃是辟佛家的宗祖,距老氏的元魁,隻因讀書沒了滋味,過不得日子,胡亂打幾拍漁鼓,唱幾闋道情,裝做道人形狀。今日既是你老爺壽辰,勞長官替我稟一聲,待我化些酒飯充譏,也是長官的陰騭。”李萬道:“放你進去不打緊,隻是連累我吃打沒要緊。”湘子道:“你說終南山那個卓韋道人要求見,決不累你就是。”張千道:“李家哥,這道童從終南山來的,認得公子也不見得。我和你今日不替他稟一聲,倘或老爺入朝出朝時節,他攔馬頭告將來,那時老爺查起今日是誰管門,我和你倒有罪了。不如進去稟過老爺,見不見但憑老爺自做主張,何如?”李萬道:“哥說得是,”張千便慢慢地走在筵前,捉空兒稟退之道:“外麵有一個道童,說是終南山來的,要見老爺。”退之道:“莫不是那祈雪的卓韋道人?若是他,不要放他進來。”張千道:“麵貌語言敢不是那祈雪的。”退之道:“是不是且休理論,隻是我早上吩咐你們,謹管門戶,不許放一個閑人來攪酒席,你怎麼又替這道童來稟我?該著實打才是!姑饒你這初次。”張千呆著膽,低低又稟道:“老爺吩咐,張千怎敢亂稟?但自古說‘五行三界內,惟道獨稱尊’,今日是老爺壽辰,這道人從遠方來求見,明明說老爺獨稱尊了。”退之聽說,便起身拱手道:“列位少坐,學生去打發了一個道童就來奉陪。張千飛星跑到大門首,道:“老爺出來了。”又扯扯湘子道:“我耽了無數幹係,替你稟得一聲,那板子滴溜溜在我身上滾過去,若不是我會得說,幾乎被你拖累了。如今老爺出來,你須索小心答應。倘有些東西賞你,也要三七分均派,不要獨吃自屙!”說話未完,眾人見退之出來。大家閃在兩邊,齊齊擺著,倒把湘子推落背後。湘子暗道:“可憐,可憐,人離鄉賤,物離鄉貴,我昔年在府裏時,誰人不怕我?今日竟把我推在他們背後。”隻見退之開口叫道:“終南山道童在哪裏?”隻這一聲,眾人便把湘子一推,推得腳不踮地,推到退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