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芽白雪不難尋,達者須憑德行深。
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豈離壬。
煉成靈質人難識,消盡陰魔鬼不侵。
欲向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
不說湘子出門去了,且表唐憲宗皇帝登極以來,田禾豐熟,萬民安堵。
不料這二年旱魃為災,雨雪不下,井底無水,樹梢生煙,百姓俱不聊生。
乃傳旨諭諸大臣道:“朕即位四年,禾生兩穗,麥秀雙岐。二年以來,朕躬不德,上天示警,以致樹木焦枯,井泉幹涸,野無青草,戶絕炊煙。爾文武百官,誰人肯領我旨,去南壇祈求雨雪?若在半月之內,祈得雨雪下來,官上加官,職上加職;若求不下來,是天絕朕命,情願搭起柴棚,身自焚死,以謝下民,以答天譴。”退之道:“臣韓愈願領旨到南壇祈雪。若祈不雪來,臣甘自焚,以謝陛下。”林學士道:“臣林圭願領旨監壇。若韓愈祈不雪來,臣甘同焚,以報陛下。”憲宗見說,龍顏大喜:“二卿用心前去,以副朕懷。”
退之與林圭兩個出得朝門,便叫張千吩咐長安縣整備五方旗幟,點撥執事人員,俱在南壇伺候;一應官民人戶,各各焚香點燭,向空祈禱。張千吩咐已畢。
那湘子在雲端內聽見這個言語,便道:“原來叔父與嶽父要往南壇祈求雨雪。這般天氣,如何得有雪下來,我明日就到那裏去度他一番,再作計較。”又道凡夫肉眼不識神仙妙用,即便改變形容,脫換衣服,把花籃懸在手腕上,漁鼓簡子拿在手中,一路裏唱著道情到南壇去。遠遠望見五鳳樓前彩旗高掛,香案端嚴;戶戶門前供奉龍王牌位,小缸滿貯清水,四圍插下柳枝、樹葉、香花;燈燭擺列停當。街坊上老的、小的都在那裏仰天而告。湘子便走近前,假意的高叫道:“列位賢良,貧道稽首。你眾人擺著香案,莫不是迎接我大羅仙麼?”眾人抬頭,看見湘子麵黃肌瘦,醜陋不堪,便道:“小道童,快休說這般大話!你也曉得一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麼?如今天氣亢旱,民不得生,皇上差韓老爺、林老爺上壇祈求雨雪,故此擺列香案,禱告天地。”用手一指,道:“兀的不是韓老爺來也!”湘子閃在一邊看時,那退之朝衣象簡,端端肅肅坐在馬上,前麵頭踏一對對嗬喝而來,十分齊整。那林學士也是朝衣象簡,恭恭敬敬,迤邐隨後。湘子看了一會,乃走上酒樓,沽一壺美酒,自斟自飲,自唱自歌。他唱的是一闋《雁兒落》:
看青山綠水沉,見鬆柏常依舊。石崇萬貫財,彭祖千年壽;究竟來歸何有!我每日常安樂,朝朝得自由,快活無愁,萬事皆成就。舒展那自由,飲數杯長生不老酒。
湘子飲酒中間笑道:“叔父,叔父,你是個凡人,如何祈得雪來?卻不枉費朝廷錢糧,百姓辛苦。我且過幾日去代他祈一天雪,顯出手段與他看,才好度他。”
果然這韓退之同林學士在南壇上虔誠祈禱,晝夜加修,荏苒已過十有二日,不要說雪,就是雲,天上也沒有一點半片。退之憂悶倍增,林圭焦煩愈甚。沒法處置,隻得張掛榜文,通行曉諭。那榜如何寫的?但見:
刑部尚書韓翰林學士林為祈禱事:照得天時亢旱,泉水焦枯;土著居民,旅遊商賈,俱各逃生,不安故業。見今祈禱,無法感通。為此榜示:不論仕宦軍民、行商坐賈、雲遊僧道、居士山人,真有德行法術,會祈雨雪者,當率文武百官,禮請登壇。如果應驗,奏聞給賞。
右榜諭眾知悉榜文張掛方完,東門外有一個老兒,姓王名福,立在榜邊,看得明白,轉身回去。恰好湘子抱著漁鼓,歌唱而來。簡板上寫著“出賣瑞雪”。這王福走得眼花烏暗,抬頭看見湘子的簡板,便扯住湘子道:“師父,你有雪賣?賣些與我。”湘子道:“你真要買?兌下銀錢,我便叫他飛下來賣與你。”王福道:“你這道人,想是瘋顛了。這般大旱,皇帝命百官在南壇祈濤了十多日,還不能夠一點雪來,你敢說叫他飛下來賣與我,豈不是瘋顛的說話!”湘子道:“我倒不瘋,風雲雪月都在我兩袖中。隻怕那官兒祈不下雪,唐皇發怒不相容。”王福道:“既有如此手段,便到南壇祈一天大雪。待韓老爺奏準,朝廷敕封你做個國師,起造一所道院與你居住,豈不是一場富貴。”湘子道:“我不要封做國師,起造道院,隻要韓老爺千萬兩黃金,一百斜明珠,便替他祈一天大雪。”王福道:“師父,瓶兒罐兒也是有耳朵的,那韓老爺一清如水,那裏得有這許多金珠送你!”湘子道:“他既然清廉沒有錢,我便做個舍手傳名的事,隻要他率領百官,一步一拜,請我登壇,包得揚手是風,合手是雪。”王福道:“韓老爺奉皇上聖旨,為萬姓痌瘝(音洞觀),便一步一拜,他也是肯的。隻怕師父沒有這般手段。”湘子道:“手段倒有,隻是沒人去對韓老爺說,叫他一步一拜來請我。”王福道:“師父,你是那裏來的?姓恁名誰?說得明白,我好去報與韓老爺知道。”湘子道:“我是終南山來的,喚做卓韋道人。”王福道:“終南山離我京師有多少路程?”湘子道:“十萬裏多些兒路程。”王福道:“師父一路裏抄化將來,也走了幾個月日?”湘子道:“我早來早到,晚來晚到,那消幾個月日。”王福道:“我隻聽得人說,世上有乘雲駕霧的仙人,眼睛實不曾見。師父這般小小年紀,難道會得駕雲?”湘子道:“我雲不會駕,隻是足下生雲。”王福道:“師父休要取笑,我老人家吃鹽比你吃醬還多,你怎麼把那沒巴臂的話來哄我?”湘子道:“我從小兒老實,再不會說一句謊的。”王福便乃吩咐街坊上眾人道:“列位上下,仔細看著這位師父,安排些好酒好食款住他,不要放他走了。待老拙跑去報與韓老爺知道,便來請他。”街坊人眾道:“老尊長請自便,隻要走快些,不要逢人說話、著處生根才好。”王福吩咐已罷,拽開腳就跑,一徑跑到南壇門處。正是:
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
王福跑得麵紅氣喘,立腳不牢,一堆兒蹲在地上。那南壇外把門的職官,見王福這般模佯,便攔住他問道:“老頭兒,急急忙忙跑到這裏,要見那一位老爺,告恁麼狀?這兩日各位老爺齋戒,一應詞訟都不準理。你空跑這一個甪直了。”王福喘籲籲的答應道:“我也不告狀,我也沒有詞。隻因朝廷洪福齊天,文武百官造化,這方黎庶災星該退,感動得上天降下終南山一位道童,頭挽雙丫髻,身穿粗布衣,手持漁鼓,簡板上寫著‘賣雪’,年紀不上二三十歲,他說上壇之時,揚手是風,合手是雪。小老兒不敢隱藏,特特跑來稟過眾位老爺,快去請他來做法師。”把門官問道:“你老頭兒叫做恁麼名字?”王福道:“小老兒叫名王福。”把門官便領了王福,直到廳階下麵,跪著稟道:“上老爺,方才張掛榜文,這老兒來說長安街市上有一個道童,簡板上寫著‘出賣風雲雨雪’,老兒問他果有手段沒有,那道童說:‘請我上壇,包得就有雪下’,故此這老兒來見老爺。”退之聽說,十分歡喜,便問王福道:“道童如今在那裏?”王福上前應道:“是小老兒留在家中。”退之就叫錦衣衛官同一員旗牌官去請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