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自誇詡龜鷺罹災 唱道情韓湘動眾(3 / 3)

六十以上老幹巴,孫男孫女眼前花。那怕個個活一百,皂角揉殘一把渣。

七十以上頃刻慌,妻兒似虎我如羊。若有喜來同歡喜,若有憂愁隻自當。

一個老兒七十七,再過四年八十一。耳聾眼瞎沒人扶,苦在人間有何益?

眾人聽罷,個個誇獎說好。也有遞果餅與他吃的,也有遞酒肴與他吃的,也有出銅錢銀子與他,說道:“風師父,你拿去自買些吃。”也有遞尺布,寸絲、麻鞋、草履之類,說道:“與師父結個緣。”湘子一一都接了,隻吃幾個果子,其餘酒肴並銅錢、銀子、布絲、鞋子之類,隨手又散與市上乞丐。眾人便向前勸道:“這些物件,是我們布施與你的,如何就與了乞丐?莫不是嫌我們不好,不識人知重麼?”湘子道:“貧道出家人,全靠施主們喜舍,怎敢憎嫌多寡輕重?隻是從古至今,酒色財氣這四個字是人近不得的東西,貧道怎敢飲酒受財,以生餘事?”便又點動漁鼓,唱一套《玉交枝》道:

貪杯無厭,每日價泛流霞瀲灩,子雲嘲謔防微漸。托鴟夷彩筆拈,季鷹好飲豪興添,憶蓴鱸隻為葡萄釅,倒玉山恁般瑕玷。又不是周晏相沾,槽醃著葛仙翁,曲埋著張孝廉。恣狂情誰與砭?英雄盡你誇,富貴饒他占。則這黃壚畔有禍殃,玉缸邊多危險。酒嗬!播聲名天下嫌。

麼待誰來掛念?早則是桃腮杏臉,巫山洛甫皆虛豔。把西子比無鹽。那裏有佳人將四德兼?為龍釐衾枕是幹戈漸,錦片似江山著敵斂。可曾悔戀子穠纖?碎鸞釵,閑寶奩,這風情怎強譫?眼見墜樓人,猶把臨春占。笑男兒,自著鞭;歎青娥,藏刀劍。色嗬!播聲名天下嫌。

麼富豪的偏儉,奢華的無過是聚斂。王戎、郭況心無厭,擁金穴,握牙簽,可知道分金鮑叔廉?煞強如牢把銅山占。晉和嶠也多褒貶,恰便是朱方聚殲。有齒的焚身,多財的要謙。鬥量珠,樹係縑i,刑傷為美妹、殺伐因求劍。空有那萬貫錢,到底來亡溝塹。財嗬!播聲名天下嫌。

麼英雄氣焰,貔虎般不能收斂。夷門燕市皆為僭。空僝僽—,在威嚴。探丸厲刃掀紫髯,笑談落得填溝塹。盡淋漓,一腔丹慊,惹旁人血淚橫沾。冷覷王侯暖,守兵鈐,發衝冠,雄猛添。驚惶博浪椎,寂寞烏江劍。恁忘了?泡影與河山,算相爭都無饜。氣嗬!播聲名天下嫌。到不如我道人嗬!

[醉鄉奉]打漁鼓高歌興添,采靈芝快樂無厭。大叫高呼,前這後掩。騰雲駕霧,霎時間遊遍九天。一任旁人笑我顛。

眾人聽罷,盡皆喝采道:“這道人雖然有些害瘋,恰是博古通今,知文達理,不比那街坊上弄嘴頭哄騙人的野路貨。”那遞酒與湘子的道:“師父,你若不吃我的酒,難為我買來這片心。況且酒是人間之祿,神仙祖代傳留下的,就是劉伶、阮籍—因之而得道成仙。享天祭地,也用著太羹玄酒。師父今日便吃幾杯,也不為害。”湘子被他勸不過,隻得吃上幾杯,不覺醺醺佯醉,倒在地上。眾人見他醉了,便問道:“瘋道人,你家在哪裏?安身何處?這般醉倒,誰人扶你回去?”內中有一個人道:“這個道人倒也有趣,我們問他一個的確,做個手轎兒抬了他去罷。”湘子見眾人唧唧噥噥的碎聒,便踉踉蹌蹌,立起身來,嗬嗬大笑,唱《浪淘沙》道:

酒醉眼難開,倒在長街。人人笑我不咍咳。動問先生居何處?家住蓬萊。

眾人見他唱,一齊拍手笑道:“師父道情雖是唱得好,你想是蘇州人麼?”湘子道:“我是水平州昌黎縣人,不是蘇州。”眾人道:“原來是本地人,怎的不老實,慢說空心話。”湘子道:“列位施主在此,貧道不打誑語不瞞天,句句說的是實話,為何說我空心?”轉身就走。人人都道:“你看這瘋子!”一下裏跟著他跑去。正是:

世上肉眼欠分明,當麵神仙認不真。

虎隱深山君莫問,安排牙爪便驚人。

畢竟不知湘子走到那裏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