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毛龜道:我朝陽向日,殼留池畔賽含珠。
白鷺鷥道:我舉翼傍紅霞,錦繡窩中添個太真仙子。
綠毛龜道:我挺身浮綠水,藻萍深處現出碧眼胡兒。
白鷺鷥道:我頂有叢絲,謾說江邊濯錦。
綠毛龜道:我胸懷八卦,豈非心上經綸。
白鷺鷥道:我若吞一粒金丹,指日丹丘羽化。
綠毛龜道:我若得八仙救度,須臾度脫塵寰。
白鷺鷥道:我立在清水潭邊,清白羽毛堪入畫。
綠毛龜道:我趴在綠楊樹下,綠莎甲胄更驚人。
兩物正在那裏角口,不曾見得高下。不想一個獵戶一步步挨將近來,見白鷺立在那裏伸頭展翅,就像與人說話的一般,他便兜起金絲弓,搭上狼牙箭,把那白鷺一箭就射倒了。這正是:
左手開弓右手推,穿楊百步有神威。
雖然不中南山虎,白鷺翻身一命虧。
那綠毛龜見白鷺鷥被箭射倒,正歎息間,誰知一個漁翁撐著一隻小船,蕩在深潭岸口。綠毛龜見船勢來得洶湧,連忙伸開四足望水深處就走。那漁翁看見他走,也不慌不忙,便把鐵叉照著龜頭叉將去。那龜被鐵叉一下,就叉開了圓殼,流出許多鮮血來。真個是:
一把銅叉丈二長,鋒尖銛利勝神槍。
眼明手快無空放,烏龜今日見閻王。
不一時兩個畜生都死於獵戶、漁翁之手。湘子才現出形來,歎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信非虛語。”歎息未完,想得起來道:“我領了玉帝敕旨,離卻金殿去朝參過王母娘娘,就該去辭別兩個師父,如何竟自下凡,也不對師父說一聲,這是我有罪了。”連忙騰雲駕霧,趕到洞府,叫清風、明月稟知鍾、呂兩師。兩師道:“湘子領旨去度衝和子,有恁事又轉來?”湘子跪告道:“弟子奉玉帝敕冒,領了寶貝金書,又蒙王母娘娘賜弟子金牌三麵,前往永平州昌黎縣度化叔父韓愈,登真了道,證果朝元,特來拜辭師父,望師父指教一二。”兩師道:“他現做高官,享大祿,如何便肯棄舍修行?汝須要多方點化,不負玉帝差遣才好。”湘子道:“叔父若不回心,弟子作何區處?”兩師道:“汝三度他不回心時,繳還金旨便了。”湘子道:“謹遵嚴命。”正是:
古洞閑雲已閉關,香風縹緲遍塵寰。
神仙豈肯臨凡世,為度文公走一番。
湘子下得山來,將頭上九雲巾捺在花籃裏麵,頭挽陰陽二髻,身上穿的九宮八卦跨龍袍,變作粗布道袍。把些塵土搽在臉上,變作一個麵皮黃瘦、骨格伶仃、風魔道人的模樣,手拿著漁鼓、簡板,一路上唱著道情。且說那道情是何等樣說話?有《浪淘沙》為證:貧道下山來,少米無柴。手拿漁鼓上長街,化得錢來沽美酒,自飲自篩。漁鼓響聲頻,非假非真。不求微利與鴻名,一任狂風吹野草,落盡清英。湘子打動漁鼓,拍起簡板,口唱道情,嗬嗬大笑。那街坊上人不論老的、小的、男子、婦人,都哄攏來聽他唱。見湘子唱得好聽,便叫道:“瘋道人,你這曲兒是那裏學來的?再唱一個與我們聽。”湘子道:“俗話說得好,寧可折本,不可餓損。小道一路裏唱將來,不曾化得一文錢,買碗麵吃,如今肚中饑了,沒力氣唱不出來。列位施主化些齋糧與小道吃飽了,另唱一個好的與列位聽何如?”眾人齊聲道:“酒也有,齋也有,隻要你唱得好,管取你今朝一個飽罷。”那湘子便打著漁鼓、簡板,口中唱道:〔遍地錦〕
十歲孩童正好修,元陽不漏可全周。金丹一粒真玄妙,身心清淨步瀛洲。
二十以上娶渾家,活鬼同眠不怕他。隻怕金鼎走丹砂,撞倒玲瓏七寶塔。
三十以上火煙纏,卻似蠶兒繭內眠。渾身上下絲纏定,不鋪蘆席不鋪氈。
四十年來男女多,精神耗散損中和。思量若是從前苦,急急修來也沒窠。
五十以上老來休,少年不肯早回頭。直待元陽都耗散,恰似芝麻烤盡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