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疼痛的河流(3 / 3)

公元前295年,當黃色的山菊花在沅水兩岸漫天怒放時,被逐出宮廷的屈原也來到了沅水岸邊,來到那人人酷愛巫儺歌舞的瓦鄉苗寨。這裏雖已是苗族人生活的武陵山深處,而山水自然風光卻極為秀麗壯美。與自然接觸,與沅水親近,與苗家人徹夜歌舞,使屈原長期在皇宮中壓抑鬱悶的心境得以洗滌和排遣,他的心在這一刻徹底的融入了這片土地,湘楚苗人放達不羈、浪漫自由的情懷正一點點的在他血脈中複蘇。

應該是秋天的上午吧,平日裏鬱鬱不樂的屈原遠遠看著那些絢麗多彩的山花,心情豁然開朗起來,他讓侍女嬋娟采來許多的山花,學著苗鄉人的樣子把鮮花編織成一件綺麗無比的衣服,興致勃勃地穿在身上,他頭冠崔嵬,腰佩長劍,加上綴滿鮮花的衣裝,在薄霧繚繞的河岸上站立著,無法掩飾的仙風道骨逼目而出。他問嬋娟:“我這身打扮好看嗎?”嬋娟望著她的老師,由衷地感歎說:“大人,漂亮極了,這才是真正的你啊!”屈原高興地拉著嬋娟的手說:“讓我們的馬回歸大山,把我們的車停放山林,走吧,我們去親近沅水!”他手扶船幫擊節而歌:“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苟餘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

殊不知,當屈原的雙足一踏上沅水木舟的那一刻,濤濤的沅水卻為他疼痛而嗚咽了。不是嗎?他那深受沅湘民間祭辭影響,在汀蘭芷草野菊的幽幽香味裏,湧動著深深的哀怨。唐代詩人戴叔倫在《三閭廟》一詩裏慨然歎道:“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

我們所乘坐的木船已經抵達河心,放眼左岸,有淡紫色的槐花像雲彩一樣在崖畔上開了,河風裹著那花香幽幽而來,我仿佛聞到了那來自遠古的氣味,細看那槐樹下與崖石旁,有一叢一叢的蘭花和香草,很矮小,小得簡直快被雜草淹沒,但冥冥中恍惚感覺到它們的根子裏有一些深沉的東西在暗暗遊離,一縷香魂與《楚辭》融為了一體,一起生根,一起開花,一起鑲入曆史的蒼茫。

再轉過身,放眼右岸,卻是一個寧靜的小村莊,高高的坐落在一片橘子林的上邊,桐油的芳香浮滿了它黑悠悠的板壁,歲月的紋絡擁著它隨意地浸泡在沅水的倒影中,散淡中夾著倔強。

這個村莊就是屈望村。

船工特意把船停下,以便我們更能仔細地打量這個村莊。

遠遠注目屈望村,我覺得它和所有江南村莊差不多的模樣,一樣的炊煙一樣的門牆,沒有什麼神秘的地方,讓我感動的是,不管是五千年前的蚩尤還是兩千年前的屈原,當他們的靈魂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沅水這條河收留了他們,讓他們在屈望這個小小的村莊裏靜靜地駐足養息,用巫儺歌舞撫慰他們心靈的創傷。

我忽然頓悟,奔騰不息的沅水為什麼會有傷口,也明白了她的傷口是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好想說,對於“屈望”之村名,我是這樣來理解的—--委屈的屈,冤枉的枉。

此時此刻,隻見寨子上空的縷縷炊煙正輕柔柔地向高空飛升而去,很快在太陽的周圍聚成一個七色的光環,本來明媚的陽光變得有些朦朧起來,這是日暈,一船的人這麼近距離的目睹了日暈的全過程,興奮得大喊大叫,小小木船被振得左右搖晃,船工慌忙穩住船身,一邊說悠著點悠著點,一邊又說,真是巧,日暈在沅水也不是多見的,它的出現,是我們的祖先現身雲端啊,你們真有福氣,趕上在沅水看見日暈,快許個願吧,這個時候許願最靈了,祖先會保佑你們如意!

隱隱的,我仿佛聽到村莊裏響起了祭祀的鑼鼓和悠悠的巫歌,我趕忙閉緊雙眼,於是,一個祭祀的場麵在我腦海中逐漸清晰:婦女們舞動柔軟的腰肢,手中旋轉著色彩豔麗的雨傘,邊舞邊唱:

唱著歌,

打著鼓,

手拿著花枝齊跳舞;

你把花給我,

我把花給你,

親愛的人兒歌舞兩婆娑,

春天有蘭花,

秋天有菊花,

馨香百代,敬禮無涯!

我感動得哭泣起來,靈魂在此刻被歌聲淹沒了。

作者簡介:

龍寧英,筆名幽穀蘭煙,小名龍鳳山,湖南花垣人,苗族,湖南省作協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畢業於毛澤東文學院作家班,國家一級作家,在多家刊物發表小說、散文等100多萬字,出版有小說集《女兒橋》,散文集《山水的距離》、《古苗河風情》等,現在花垣縣文聯工作,《邊城文學》主編。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