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疼痛的河流(2 / 3)

這次慘敗,蚩尤橫下心,率領他的九黎部落孑遺輾轉遷徙,最後來到了沅水之濱,——苗族的遷徙歌裏這樣唱:

他們背上壇子、鍋子,

他們背著鼎罐、三腳,

他們帶著女兒上路,

他們拉著姊妹出行,

上到高原,在高原留步,

上到高嶺,在高嶺棲身,

像魚兒遊上溪河,

像鳥兒飛達山坡,

在清清的沅水邊脫衣解帶,

在清清的沅水畔擦汗洗塵,

在沅水邊安家,開田種稻,

在沅水邊建房,墾荒耕耘,

田裏,他們用上了鐵犁鐵耙,

地裏,出現了牛耕馬耕,

……

“樹挪死,人挪活”,這是蚩尤和他的部落遺民們堅信的一個真理。雖然無數高山峻嶺擋住了腳步,但擋不住他們向前看的眼睛。當他們第一次站在沅水之濱的時候,是七月的開頭一天,將近黃昏的時候,太陽將沒西山了,月亮彎彎瘦如細鐮,景象是有些讓人傷心的那一種,特別是對於遠途跋涉的人。蚩尤把白駿馬放開,光著腳丫站在一塊河州上,遙望四野,忽然感覺著一股濃烈的氣息從腳下騰騰而生,擁著他護著他,穿過周身血脈直達頭頂,冥冥中他覺得自己重新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巨人,他的眼光已越過十萬大山,看見那一片片豐饒的田園被苗民開辟,看見明天、後天,所有的日子在未來裏排著隊;他還看見兒子、兒孫們歡樂嬉鬧的身影,“噢,”他寬慰大家說:“看月亮莫在月頭上,到了十五它自會是滿滿的一輪;看太陽莫在傍晚十分,到清晨它自會大放光明!”

他還說,父母給了我們生命,祖先給了我們靈魂,上天給了我們力氣,我們才變成了人。人可以做什麼呢?追求自由,堅守尊嚴,保持強大、堅韌;敢擔當,人就可以變得高貴;讓土地上有莊稼,讓山坡上有牛羊,讓塘壩裏有魚蝦,讓陸地上有牛車馬車,讓河道上有舟去船行,讓林子裏有鳥唱歌飛,讓房子裏有姑娘姊妹,人就會幸福無比。

然而,曆史往往為勝利者所書,自此,蚩尤從九黎之君淪為傳書、正史所載的千古“枉人”,他到過的地方就與“枉”字結緣了。傳說,他帶著部落孑遺來到沅水之後,所住的山被後來人稱為枉人山,泊船駐足的村莊被稱為“枉渚”。

“枉人山”與“枉渚”在沅水的什麼地方呢?

《水經注·沅水》載曰:沅水又東,瀝小灣,謂之枉渚,渚東裏許,便得枉人山。”

屈原《涉江》詩雲:“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辰陽即今辰溪縣縣城辰陽鎮。

對沅水頗有研究的侯自佳老師告訴我說,枉渚就是離瀘溪縣城白沙鎮不遠的一個苗族寨子,現在名“屈望村”,住的都是瓦鄉人也就是苗族人,從那裏坐下水船到辰陽去,剛好一天的路程。侯老師還告訴我說,離屈望村不遠有一座山就叫枉人山,山下臨河有一壁岩崖非常像一匹佇立的駿馬,傳說是蚩尤的坐騎白駿馬,蚩尤騎著它南征北戰,打了無數次漂亮仗,逐鹿之戰失敗後,蚩尤帶了他的部落遺族遷到沅水流域養息,不再打仗,白駿馬在沅水邊等待它的主人,因為站立太久,許多年過去,它竟站成了石頭。

關於屈原,有人考證說他是苗族人,依據之一是他的《離騷》,開頭兩句就說:“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還有人考證說,屈原遭流放時為民間百姓創作了祭祀用的《九歌》,其中的《雲中君》、《國殤》兩篇都是祭祀蚩尤的祭歌。1998年,龔維英所撰寫的《<;九歌·;國殤>;祭祀戰神蚩尤說》一文中寫道:“其中(《國殤》)所描寫的戰士,其裝束,其英雄衝殺,其悲壯結局,其死後為神的形象,與古代文獻中所記載的蚩尤形象完全一致,尤其是其中的‘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等句,更是對蚩尤形象鮮活的描繪和對作為部族祖先與英雄的蚩尤的準確評價。”我不是曆史學家,我也不敢獨自斷言屈原是苗族人,隻是每當讀起他的詩作時,心底裏常常會升騰一陣陣想哭的衝動,他讓我想起我那些酷愛巫儺歌舞的先人們,我覺得他們的靈魂時時在屈原的《楚辭》裏鮮活活地靈動。每讀一遍《國殤》,都禁不住撫胸慨歎,感覺到五千年前冀州之野“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的那場惡戰之悲壯與慘烈場麵猶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