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過去的事情，現在想起來是相當可笑的。
我緊緊地追隨著那些突然在我們這個地區出現的鳥群，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盡管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它並不可笑。
那是一天下午，我看書累了，在一條河邊散步。這是一條劃過平原的河流，它在我的身邊流動時，在我的眼中簡直就同一條蚯蚓的蠕動沒有二致。它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平淡無奇的事物。我已經通過資料了解了它的曆史，它不是一條具有傳奇色彩的河流。它的存在幾乎與神話、宗教、革命、偉人、鮮血都無關。它就那麼流著。仿佛離一切都很遙遠。而我就走在這條河流的邊上。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眼前的景物對我來說簡直是熟視無睹。河岸上長著青草、野蒿、益母、車前、枸杞諸草，它們在下午的陽光下，顯出萎靡不振的樣子。我知道，這是植物們在收斂它們的漿汁和光芒。這時一陣細微的風吹過來，給它們一點象征性的撫慰和讚賞。在遠處，有三匹馬和一匹驢在吃草，草莖斷處，傳來細細的香氣。河水中浮著幾團麻布。正在猜想是誰家的棄物，就在此時，它們活了，原來是幾隻鴨子，從水中抽出長長的頸，嘎嘎地叫著。突然又止息了。複而把那長長的頸子埋入水中，在人的眼中又呈現那幾團麻布。這是多麼美麗的假象。
就在那幾團麻布的上空，出現了一隻鳥。繼而是兩隻，三隻。我還從來沒有在這條河流發現過一隻鳥兒。如果發現一隻，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奇跡。我聽人說過，這條河裏三十年沒有過鳥兒光臨了。我說，我不相信，我可以跟他打賭。他聽了我這話，兀自一個人走開了，可見他不屑跟我糾纏這個無趣的話題。
我不知道鳥群的出現，會給這條河流帶來什麼。這條河流還是以前的那條嗎？至少據我的觀察，在外觀上沒有發現它有什麼變化。而我又根本沒有辦法進入一條河流的內心。但我可以保證，這條河流上的鳥群，卻給我本人的情感帶來了巨大的變化。我感到了一種震撼。那些層出不窮的鳥兒在河流的上空出現，它完全是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蒞臨的。它們仿佛是憑空出現，在我的心裏造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懸疑。
那都是一些白色的鳥，但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是甲鳥嗎是乙鳥嗎是丙鳥嗎，我在心中一一排除。它們在展翅飛翔的時候，整個河麵都要給遮住了。那些翅膀，有時緊貼水麵，有時又仿佛要直衝雲霄，完全是一副隨心所欲的樣子。這種情形很像閃電。
那是一群白色的鳥，它們在展翅飛翔的前夕，露出了胸脯上的黑點，就像一滴滴珠圓玉潤的墨汁。我不知道它們有多少隻？是一千隻還是一萬隻。它們為什麼不鳴叫，是沉默使然，還是它們天生就是啞鳥。
這樣的一群鳥，它們從何而來，又為什麼來到這裏？它們的遷徙是自動還是被迫。遺憾的是，我不懂得鳥的語言，但就是我懂又有什麼用，它們根本就不發聲。它們是怎樣彼此交流的，難道是靠它們的飛翔，靠它們的羽毛，抑或胸脯上的那個黑點？它們之間有誤解嗎，有權力的爭奪嗎，有談情說愛嗎。它們是否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抑或是全然不知，就像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