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沒有能力把我接過來,我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由你決定吧。”
“愛情不是不講吃飯,有時候吃飯比愛情還重要,你說呢?”
“我不曉得,我隻曉得真愛,如果沒有了真的感情,當然就比不上吃飯了。”
“我今晚搭夜班船走了,隻是想來跟你道個別……當然,我曉得你是個好人。”
“我算什麼呢?我隻是覺得人有一顆心,做事要憑心辦事,或者說憑良心辦事。”
“哎,趙勇呀,你真傻,這年頭,你還見幾顆好良心呢,那個曲麗又能給你什麼好良心?”
曲麗猛一震,怎麼了,長發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我走了,拜拜!”
“你走,拜就拜吧……”
夜色中,那個長發妹走了,走得很輕鬆,隻有趙勇拖著沉重的身影,走進了曲麗的家。
曲麗早已經準備好一盆洗手水,桌上的湯正冒著熱氣,那菜趙勇看不清楚,隻見一盤白斬雞的邊上,有幾個還未生下的雞蛋。趙勇洗了洗手,坐到桌子邊上:“看你又要破費去弄這麼多菜。”
“我曉得你今天累了,你得喝兩口湯。往時你發哥還在的時候他陪你喝,今天他不在了,我陪你喝!”
“嫂子你……”
“什麼你都不用說,來,陪你!”兩人端起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曲麗便先一飲而盡。
人常說,女人不喝酒則罷,但真要喝起來,男人是要甘拜下風的。等到酒過幾巡之後,趙勇感到有些輕飄飄的時候,他發現曲麗越來越精神起來,而且那圓圓的臉上,就像一道紅雲融進水裏,擦過她的臉上,既紅潤又光彩。趙勇看著,內心湧起一陣敬慕感,一種自豪感,一種莫名其妙的美麗感。但他沒吭聲。
曲麗看出趙勇的心思,大概勇氣來自酒精的燃燒,她看了看趙勇說:“阿勇兄弟,我給你講個故事,不知你想不想聽?”
“是段子?”
“不,是故事。”曲麗接著說:“有一個女人嫁到丈夫家後,她才發現丈夫原來有病,根本過不了正常人的男女生活。但兩人感情很好,女人為了讓丈夫鼓起勇氣生活下去,便在深更半夜抱來一個女嬰,作為他們的孩子,此後,他們就這樣快快活活地過了六七年日子……”
“偉大!偉大!這女人真偉大!來,為偉大幹一杯!”趙勇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然後說:“這女人,是真正的女人!”
“阿勇兄弟,來,為真正的女人再幹一杯!”這回曲麗主動先幹了一杯。
“這女人現在還活著嗎?”
“是啊,還活著。”
“我隻要見她一麵,我這一輩子不討老婆也很滿足了!”
“除了前幾年你外出打工之外,你不是天天都見到她?”
“真的?我天天見到她?”這時,趙勇眼睛一亮,他感到盡管夜色鎖住了木美村,但在他的世界裏,卻依然充滿了陽光……
到了第二年秋天,村上人種的竹子越來越多,老竹子砍下來,也需要人運送到古南鎮去。村委會的人協議了幾回,都選不出撐排掌舵的人來。好多人都推舉趙勇出來,都遭到白樓一個人的反對,他就是村長:“我看這趙勇作風不好,楊發死了一年多來,他隔三差五地往曲麗家跑,什麼意思嘛?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他倒好,寡婦家裏就沒有是非啦?”
“村長,你不也是常常借故往曲麗家跑,那又怎麼個說法呢?”
“我?那是為了每一個人的小康日子,大家都奔小康,也不能讓一個寡婦拖小康的後腿吧?”
“小康前腿也好,後腿也罷,人家趙勇是實實在在幫楊發哥的!”
“我作為一村之長,就不實在啦?我是在警告趙勇!這男女問題……”
趙勇盡管生在木美村,長在木美村,他知道如何憑良心過日子。說實在,村裏傳出風言冷語,說他和曲麗如何如何,有些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他毫不在乎:對壞人不用解釋,對朋友不需要解釋。
話說,到了這年中秋節。木美村的群眾自發起來,要舞一台獅子,然後再比賽依次花燈,好讓大家感覺到,這日子是越過越紅火。
晚飯過後,圓圓的月亮已經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木美村。村中間的石板路上,傳來各種腳步聲,村街的兩旁,遺留下來的明清時期的古屋,門邊、簷下,都掛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燈。有春燕展翅,雙蝶拜年,鯉魚跳閘,猴子偷瓜,蜻蜓戲水,蝙蝠倒掛,水牛戀塘,錦雞啼秋,鳳凰秋歸,孔雀開屏,麻鴨蕩波,公雞叫月,鬆鼠偷鬆,喜鵲迎侶,野鹿回頭,這些都是動物類,花草果木類:紅桃祝壽,荷花曬月,菠蘿滴汁,李花盛春,香蕉梳頭,琵琶滴珠,金橘鬥眼,立荔枝掛紅,龍眼觀風,柚子賽肚,等等:把個古老的木美村裝點得年輕了兩百歲,古老了一千年。小街上,人越來越多,一邊觀燈,一邊賞月,人人臉上掛著盛世的喜悅。惟有趙勇、光頭和水壺,帶上幾個月餅、一瓶可樂,一把香,來到發哥墓前祭祀。
開始,三個人都對發哥許願了些事,隨後,變各自沉默不語。說實在,此情此景,趙勇的心是難以平靜的了;長發妹離他而去,這也不能怪人家,人家幹等了那麼多年,現在連買一個電視機的錢也沒有給人家,她怎麼受得了?有錢可以請人來推船,沒有錢給人家推船人家也不要。惟有曲麗,曲麗講的故事,他聽懂了,那是在暗示他,用她的雙手撫平他不平靜的心靈……
月亮漸漸生高了,光頭建議,供發哥的月餅全部送給曲麗和發哥的女兒,好讓母女倆高高興興地過個節。於是,他們收拾好了月餅、可樂,便走下坡來,朝矮屋走去。
在這樣的歡樂之夜,人們盡管去歡樂,誰也顧不了誰家的雞鳴狗叫,木美村沉如歡樂的海洋。
惟有這矮屋裏顯得死一般寧靜。趙勇他們來到矮屋門前正準備敲門的時候,屋裏卻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吵鬧聲:
“村長,你是個有婦之夫,怎麼能這樣呢?”
“啊,不不不,曲麗,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如果沒有你,我吃飯都沒口味。”
“村長,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曲麗,我,我今晚隻是一會,就一回。”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這樣毀了我,也毀了你自己的家!”
“我,我,我真的太太太愛你了。”
“你放開我,放開!”屋裏的吵鬧聲變成了哭泣聲,變成了哀求聲,變成了反抗聲。
“我不會放過你,不會……”
“那我喊人了!”
“你喊,我給你喊!”一種打鬥的聲音撕裂著趙勇的心肺,他顧不得敲門,一腳就蹬開了門板,微弱的燈光下,他看見村長死死地壓在曲麗的身上。趙勇怒火不打一處來,猛撲了過去,抓住村長的後項衣領,往上一提,再往後一甩,隻見村長像個豬一樣,被甩出去一丈多遠,仰躺在地上,動了動,最後竟然沒有一點聲音了,待到光頭過去想再擂幾拳的時候,隻見村長後腦勺流了有攤血。水壺用手去摸了摸村長的鼻子,驚訝地說:“勇哥,他他他沒氣了!”
曲麗從床上爬起來,驚魂未定,死死地抱住趙勇,趙勇卻像一根木頭一樣,直立在地上。許久才如夢初醒:“我,我這一甩他實在太重了。”
“他的後腦勺撞上了石頭!”光頭說。
這時,屋裏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曲麗低沉而又淒厲的泣聲。屋外鑼鼓喧天,舞獅日人已經開始舞起來了。夜空中,鞭炮不斷地炸開花朵。
趙勇去摸一摸村長的鼻子,最後對光頭和水壺說:“著事是我闖下的禍,我去自首。”
光頭說“勇哥,還是我去,我一個人,就像鵝卵石丟進刺蓬堆,無牽無掛,你上還有老人呢!”
曲麗也緊緊地抱住趙勇:“我不給你去,這是我的事!”
趙勇嚴肅地說:“光頭,你去派出所報案,我去自首。”曲麗聽到這裏,竟嗚嗚地哭起來。
趙勇拍了拍曲麗的肩膀說:“曲麗,臨出門,我不想聽你的哭聲,我想聽你的山歌聲!”說罷,緩步走出門去。
黑夜中,趙勇聽到了曲麗的歌聲:水到灘頭哥莫憂,抽刀斷水水更流……
責任編輯 維平
作者簡介:
丘曉蘭,女,《紅豆》雜誌社副主編。廣西作家協會理事,廣西散文創作與研究學會秘書長,南寧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廣西簽約作家,南寧市簽約作家,曾在《人民文學》《作品》《安徽文學》《雨花》《黃河文學》《中華散文》等發表散文、小說百餘萬字。多次獲各種獎項,作品被《讀者》、《中外讀點》、《作品與爭鳴》、《二十一世紀經典散文》等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