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哭,邊哭邊說,越說杜琴芳越驚悚,仿佛她是在替代杜琴芳回憶人生曆程。最後是私奔,還帶走了弟弟。現在,他死了,她想回來,想祈求父親的原諒,而父親不能。
這就是父親平靜的眼神:會知道的。
這也是命運,仿佛回光返照,仿佛流年輪回。杜琴芳的記憶中,仿佛第一次對人生有了煩惱。
忘記了是什麼季節,印象中雨水特別猛烈。是那個晚上,一向淡然鎮定的杜崇遠忽然來到五樓,嘴裏念念著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電話響起,杜崇遠壓低嗓子責問:是真的?關閉電話,自言了一句:大樓倒了,是真的。
杜崇遠忽然鎮定下來,恢複了往日的神采。他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一一列了表,把需要說的話也都記錄下來,封閉交給了杜琴芳,隻說了一句話:如果我沒事,你要原樣還給我。如果我出事了,我會派律師來取,我走了。
煩惱無法計數,不過數天,杜崇遠的正室糾集一幫男女,打到了醫院,索要材料,杜琴芳堅貞不屈,被撕扯到花容盡失,這一來,不得不辭職了。
聞訊的父親去了天國。
這個家有兩套中戶,一樓跟五樓。
這個家有三個女性,周玉梅,杜琴芳,杜洪芳。
杜琴芳自己住五樓。
周玉梅帶著杜洪芳住一樓。
肆,血分證
到底是人生像股市,還是股市像人生?
杜琴芳,站到了縣城最高的股票交易中心的頂端,還在思考這個一直無法得到確切答案的問題。
股市有漲跌,人生也是;股市有牛熊,人生也有;股市有分紅,人生努力有回報;股市有風險,人生坎坷更多。股市有補倉,人生卻不行。很多東西一旦失去就無法彌補。股市有減倉,清倉,人生也做不到,思想?感情?理想?信仰?親情?哪樣可以減掉甚至清除呢?一樣都不能,否則就不成其為人了。
那麼,女人呢?女人的人生還有另外的不同嗎?
杜琴芳暫時還沒有答案。
父親走後,隻能在夢裏相見的母親,被杜琴芳請了回來。母親跟自己住五樓,女兒跟周玉梅住一樓。此時的母親,更多時候跟場合,像自己的傭人。她包攬了家裏一切的家務,連周玉梅都不需要動手。勤且利索,言行謙卑,杜琴芳說過她無數次,在自己家裏,母親要像個母親。讀衛校的杜洪芳每周回家,頤指氣使,母親是卑躬屈膝,配合得天衣無縫,像一對天生的主仆,氣的杜琴芳總想狠狠揍她們,她們卻故意露出自願的歡喜。
此時的杜琴芳,已經從醫院辭職數年了,她成了炒股專家。說起來,還得感謝杜崇遠。每次激情之後,杜崇遠都會說:你是我的財神菩薩。杜崇遠遇見杜琴芳之後,房子賣得特別好。這是高僧預測的,果然靈驗。所以,每次杜崇遠都出手不小。累積起來,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恰好當時,杜琴芳的護士同學有炒股的,就教會了她。
杜琴芳進股市的時間,恰好是股市低迷不振的04年,她其實不很懂,隻當消遣的,她不愁錢。每天最多的事情,是美容跟麻將。忽然到了06,07年,杜琴芳一看自己當初的股票,不敢相信,翻兩番都不止。
應該是這年的年底,一直沒有見麵的宋洪波忽然出現了。依然麵容俊俏,言語調皮,還是像一個孩子。沒有誰說出來,母親就搬到一樓跟周玉梅作伴去了。
宋洪波不工作,每天衣著光鮮,開一輛新的“桑塔納2000”,上午到處閑逛,中午混吃混喝,下午洗澡麻將,晚上小酒卡拉。誰也不說他,隻有女兒杜洪芳會罵他:哪一天在街上衝死了算了,丟臉!
女兒罵完他,轉頭罵杜琴芳:你就是個賤貨,沒見過男人啊。
那段時間,究竟是多長時間,杜琴芳已經想不清楚了,似乎很快,似乎很慢。她一個人負擔一家人,壓力很大,快樂也隨之很大。每天坐在電腦前,眼前一片紅,或者一片綠,或者紅綠相交,她的心情都會隨之相應的波動。
沒有誰為她宣傳過,那段時間她的名聲很大,每天都有電話谘詢,或者本人親自上門,詢問股票的具體事宜。
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女兒的幾個任課老師,幹脆把錢交給她,讓她具體操作,等待分紅。開始她還能拒絕,但是,她一直在賺錢,誰相信她的真話呢。她手中的錢越來越多,連她自己都真的以為,自己是當代股神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2008年結束了。
宋洪波第一個別出苗頭,2007年中,就警告過杜琴芳,杜琴芳不信。在她大獲豐收的時候,從杜琴芳手裏拿走了十幾萬,說要東山再起,悄無聲響地走了。
女兒因為老師的委托全部無法兌現,離家出走了。
一樓的房子賣掉了,依然不夠還債。
周玉梅媽媽把所有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
母親不會別的,隻會在上門討債的人麵前哭泣哀求。
女人的人生有什麼不同嗎?
恍惚之間腦子裏冒出了生物老師的話:紅顏薄命,是有遺傳學基礎的,你們看基因,女性是XX,男性是XY,從形象上去看,女性雖然是四腳,卻是匍匐的姿勢,男性雖然是三隻腳,卻是直立。
杜琴芳此刻有了答案,是女人的本身屬性在作怪。女人的不平等,是因為女人總有與生俱來的不安全感,總在依附之中。女人的的內心需要比男人更多。這個更多是遞進的。有了金錢,需要感情;有了感情,需要身體;有了身體,需要家庭;有了家庭,需要子女;有了子女;需要青春;有了青春,需要情人,……,循環往複,這樣的遞進看起來沒有盡頭。
似乎還有。
父親說:結婚嫁人,穿衣吃飯。有錢沒錢,千差萬別。
女兒說:你就是個賤貨,沒見過男人啊。
杜琴芳,站在了縣城最高的交易中心的頂端,眼睛不知道看著哪裏。
當父親拒絕母親的回頭,母親的臉上,是不是自己現在的表情?
很遠很遠的樓下,人像螞蟻,不,不如螞蟻。杜琴芳想起那個釋放自己的夜晚,最終是被父親駝著回家的,因為,她實在累了,睡著了。所有的釋放都是從睡夢一樣的遊行裏得到的感覺。
身後有人在叫喊她的名字,是母親?是周玉梅媽媽?是女兒?
前方的夜空裏,似乎也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父親?是許衛軍?是宋洪波?還是杜崇遠?
杜琴芳低下頭,模模糊糊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但是,她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身後的血了。
責任編輯 衣麗麗
作者簡介:
老於頭,原名於建新,生於1967年,江蘇金壇人。常州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