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鳳隱雲霄2(3 / 3)

“大哥!”

風獨影向東始修奔過去,但她離他太遠,眼看著血箭就要射中東始修,驀然門口飛進一道人影,仿如閃電幻影般擋在了東始修身前,“噗!”血箭直直射入人影的眉心。

“師曠!”風獨影驚叫,想要移步過去,可胸膛的裂痛令她寸步難移,她止步閉目調息。

而東始修眼見玉師曠擋於他身前,揮落最後一道劍光,伸手便要拉開他,可玉師曠卻抬手按住他。

“竟然被你接住了……”久邈喃喃,自他的口鼻眼中緩緩流出鮮血,同時他的身子軟軟倒下。

玉師曠走向久邈,扶起他,“你動用禁忌咒術,如今遭到反噬,性命難保,可有什麼心願未了?”

久邈目光掃過風獨影,眼中有著淺淺憐憫,最後卻隻是平靜地道:“這是血債,必須償還。今日至此,便為結束。”

東始修先走至風獨影身邊,見她筆直站立,仿似無事,當下怒視久邈,“是誰?宮中誰是你的幫手?”

久邈笑了,“和我一樣,與你們有著血海深仇的人。”話落,闔目而逝。

聞言,東始修身子一顫。

“七妹!大哥!”隨後而至的豐極飛奔入殿。

看到兩人都在,他鬆了一口氣,轉眼看到倒地身亡的久邈不由一震,再轉頭看向玉師曠,便見他眉心一道如嵌殷紅血珠的印痕,“師曠,你……”

玉師曠放下久邈,抬手撫過眉頭的血痕,眼中閃過一絲哀絕,語氣極為平淡,“久羅族以生命與靈魂為代價的血咒,中咒者子孫代代夭絕。”

“什麼?”東始修、豐極驚呼。

玉師曠卻淡然一笑,道:“你們莫要擔心,別忘了我們玉家出身久羅,久羅的血咒又怎會對我們起作用。”

“真的?”東始修、豐極半信半疑。

“四師兄你看一下大師兄的傷勢。”玉師曠看一眼東始修衣衫上的血漬,然後轉身望向閉目靜立的風獨影,“七師姐,你怎樣?”

風獨影睜開眼睛,那一瞬間,三人皆為她的眼睛而心悸,那樣的灼亮,比漆夜裏最亮的星子還要亮。

“大哥。”她提劍退開東始修幾步,然後轉頭看著他,左手自始至終緊按胸口,“這些年,戰事國事,讓我覺得很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下,而且我答應了久遙要伴他逍遙天涯。所以大哥能不能發詔天下,就說青王薨逝了,讓我偷個懶行不行?”

聞言,東始修、豐極、玉師曠三人皆是一震。

“大哥,我偷懶幾年行不行?”風獨影微笑看著他們。

刹那間,一股不祥的寒意湧上三人心頭,令他們如墜萬丈冰淵,沒頂的絕望幾乎壓得他們無法呼吸,以至他們那刻都無法言語。

“大哥……”風獨影輕喚一聲。

東始修身體無法控製地發抖了,張口卻發現怎麼也說不了話,仿佛他的聲音已被誰拿去了。

風獨影緩緩喘一口氣,“大哥,你最疼我了……你一定會答應是不是?”

“阿影……”豐極搖晃著步伐走向風獨影,可風獨影的目光讓他止步。

風獨影移眸看著他,深深地看著他,仿佛這一眼可以望盡千萬年,“四哥,你會幫我……幫我勸大哥對不?”

“……”豐極張口,卻怎麼也無法出聲,他隻覺得心頭仿佛被尖銳的爪子抓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痛不可當裏他咬牙點頭。

“大哥……”風獨影閉了閉眼。

“好!”東始修死死盯著風獨影,似乎怕一個眨眼間她便要消失。

“太好了,大哥,我就知道你對我好……我以後會回來看你的。”風獨影輕輕一笑,目光掠過地上的久邈,然後看一眼玉師曠,玉師曠慘白著臉點頭,得到了應承,她抬步往殿外走去,她走得極快,像被風托起了般,輕飄飄的一下便到了門外。

也在那刻,空中驀然傳來“嗄!嗄!”的鳥鳴聲,清越如鳳,跨出殿門的風獨影笑了。

久遙,你來接我了是嗎?

她抬首,果然看到天空上一道青影飛掠而來,眨眼便到了跟前,自半空飛落於殿前。

“久遙……”風獨影喚著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青鳥背下,走下來的正是日夜兼程趕來的久遙,看到風獨影的第一眼,他周身便乏起寒栗,可他穩穩站定,微笑著迎向風獨影,“阿影,我來接你了。”

“好。”風獨影向他伸出手,“從今以後,我便可以伴你天涯海角了。”

“真好,阿影。”久遙走到她跟前,攔腰抱起她,“我們這就上路。”

東始修與豐極站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向青鳥,卻不敢移動一步,盡管他們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麵,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可他們不敢動也不能動,因為他們的鳳凰兒不要死在他們的麵前,他們要成全她的心意!

“鳳凰兒……”

“嗄!嗄!”

那喃喃的呼喚與青鳥的鳴嘯同時響起,而後青鳥馱著兩人騰空飛起,豐極與東始修飛身追出。

仰頭,青碧大鳥已飛上半空,“嗄!”的一聲長嘯,振翅遠去,仿佛有什麼東西灑落,臉上一片溫熱,豐極抬指一抹,卻是腥紅一片,垂頭,地上亦淋灑著雨點似的血點,他呆呆看著那一片紅色,看著看著……看得眼前一片混沌,心底一片黑暗,許久後,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鳳凰兒……一定會回來的……”東始修仰望著上空,看著青鳥飛遠,看著他們遠去,一直看著,直到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驀然抱頭跪地。

“啊啊啊啊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淒厲嚎叫自淩霄殿傳出,悲音直震九霄。

等到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趕到,淩霄殿裏隻餘滿目瘡夷與悲絕。

“七妹呢?”肩膀上被長劍洞穿,被白意馬扶著走來的華荊台問道。

“七姐呢?”南片月被皇逖背著,他懷抱著遇刺時也不肯放下的酒壇,腰間鮮血滴落。

沒有人回答,淩霄殿裏死一般寂靜。

※※※

久遙帶著風獨影飛出帝都後,在一座山頭落下。

他抱著風獨影走下青鳥,風獨影胸前已殷紅一片,一襲白衣此刻已成斑闌血衣,伸手想看她的傷勢如何,扯開衣襟,卻不見有傷口,隻有鮮血不斷自她胸膛滲出。

“阿影……”久遙見此頓時渾身冰涼。

他凝聚靈力於掌心,想要阻住鮮血的湧出,可那裏仿佛有著一道無形的碩大傷口,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他知道,這樣的傷普天之下,隻有擁有靈力的他們久羅王族之人才能做到,而擁有如此強大靈力的隻有他的大哥久邈。

風獨影睜開眼睛,看著他,唇角扯出一抹微笑,“久遙,你來了真好……”

“阿影!”久遙掩好她的衣裳,將她抱在懷,側首與她相依偎,“我當年真不該偷懶,應該和二哥學醫,那麼今日,今日……”

“傻瓜,你會的東西已經那麼多了,所以不必學什麼醫了,太過完美的人,會招來老天的忌妒的。”風獨影輕輕地笑道。

久遙也輕輕笑著,“阿影,原來在你心中,我已經是這麼好的人。”

“當然。”風獨影微微點頭,“你是我的丈夫,我風獨影嫁的人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阿影,我聽你這麼說,真是高興。”久遙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眼中卻彌漫著水氣。

那刻,依偎在久遙懷中的風獨影看不到他的臉,但能聽到他開心的笑聲,所以她臉上的笑容微微加深,“久遙,我今天見到一個人,雖然不認識,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你們很像……所以啊……我沒有傷他,隻可惜……我將他托付給師曠了。”

久遙心頭一沉,吸一口氣,才以一種輕鬆的語氣道:“嗯,我們三兄弟一樣的血脈,自然是像的,你見到的應該是大哥。”

“哦,原來是大哥,那我隻差二哥沒見到了。”風獨影語氣裏隱隱的遺憾,“我一直想見到他們……”

久遙聽了忙道:“我前天還見到二哥了,下回把他介紹給你認識,隻不過兩位兄長都比我優秀,阿影見了可不許喜歡上他們。”

聞言,風獨影又笑了,她微微頷首,“嗯,那是自然,其他人再好,我也隻喜歡你一個。”

“阿影,你真好。”久遙擁緊了風獨影,臉頰貼著她的頭,任淚水無聲淌下,沒入如雲的發鬢中。

風獨影卻輕輕搖頭,“久遙,我老想著還有很多的時間……本來和你約好了,到老了……就什麼都不做,隻和你一起,去……”她喘息一聲,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 “久遙,我從來說話算數,唯有對你……對你……失約……”

“阿影,別說這種話。”久遙抱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你看,你還是這樣的美,說明我們都還年輕,所以沒到時候,你不要擔心,等我們雞皮鶴發了,那時候就可以了。”

“哈……你老是逗我開心……久遙,和你一起的這十幾年,我很幸福……”風獨影轉過頭,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終於,久遙的臉再次清晰的印入她的眼中,她心頭歡喜,麵上浮起一朵甜美的笑容,“久遙,你要知道……這十年,我……”

她氣息難繼時,久遙握緊她的手,道:“阿影,我和你一樣,這十年,是人生最幸福的十年。”

風獨影想要點頭,可頭顱似有千斤重,於是她再次微笑,笑容卻淡如天邊飄遊的一縷雲煙,“我這一生殺人無數……有今日並不意外……而且……我此生能遇到你,能與你結成夫妻……能與你相伴到此時此刻……我心滿意足……我風獨影前半生可征戰天下締建功業……後半生得此良人相扶相伴……天下有幾個女子能如此……我……”

“阿影……”久遙閉上眼睛,在淚水湧出的刹那將臉埋入風獨影的發中,隻有低低的話語傳出,“天下間再無第二個你,而我可以娶到獨一無二的你,這天下亦再無男子能及得上我的幸運。”

“久遙……”眼前再次模糊,風獨影艱難抬手,摸索著。

久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風獨影感覺到掌心的溫暖與濕潤,已失去感覺的胸口驀然湧起哀傷的痛楚,她喃喃著,“兼明有七個舅舅,還有南宮……我很放心……可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隻有你……我走了你可怎麼辦?”

“傻瓜。”久遙親吻著她的手,再俯首親吻她的眉心,親吻她的嘴唇,然後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們會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的。”

一語入耳,胸口的痛楚慢慢消失了,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樣的安靜,風獨影隻覺得所有的都那樣的模糊,久遙的聲音,久遙的溫度,如同隔著山隔著海,遙遠而縹緲,刹那間風獨影心底湧出一股力量,以至她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久遙的手,緊緊地仿佛永不能分離。

“久遙……讓青鳥陪著你……去……”

她的呢喃漸漸消去,緩緩闔上了眼睛,緊握著的手慢慢鬆開……

當素白染血的手無力垂落,久遙的心跟著沉沉地沉沉地墜落黑暗冰涼的深淵。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愛侶,麵容蒼白而平靜。

他靜靜地看著,癡癡地看著,許久後,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如同要勒入骨血相融。

“阿影!”

“阿影!”

山頂上,久遙抱著風獨影,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可再沒有人回應。

天地依舊,可天地間再沒有了傲嘯九天的白鳳凰,天下間從此再沒有英姿無倫的青州鳳王。

“嗄!嗄!嗄!嗄!”

青鳥展翅飛上半空,發出一聲聲悲鳴,仿佛它已經知道,它的女主人永遠地離去了。

殘陽如血,漸漸西沉。

暮風瑟瑟,涼意浸骨。

久遙坐在山頂上,懷中抱著逝去的愛侶,一直靜靜地坐著,神情木然,滿目空洞,唇邊一道血線緩緩淌下。

時光緩緩流淌,夜幕徐徐降下。

一輪淡月升上高空,清冷的銀輝灑落,照著安靜的山崗,照著死寂的山頂上,兩道人影交頸而臥,仿如死去的鴛鴦。

蒼茫夜色裏,有人乘著大雕禦風而至,他看著山頂上的兩人,看著旁邊不斷悲鳴的青鳥,他冰冷的眸中終於湧現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