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生生路過一個暖冬(3 / 3)

等人都走了後,周生生從角落裏走出來,回到了樓下。

房子是老房子,總共七層,屋頂是個天台,周生生爬上去,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夜晚的老街區和白天一樣黑黢黢的,她當然不會想不開,明明是那麼努力才活下來的。

周生生隻是覺得有點冷,不管是身還是心。

夜色濃重,重到深處就開始轉藍,深藍、淺藍、淡藍,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光芒萬丈。

周生生站起來。

太陽表麵約有6000攝氏度。

是不是隻要高一點,再高一點,爬到尖尖的塔的頂端就能摸到它。

可是越高的地方就越冷啊,珠穆朗瑪峰長年積雪,卻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生活如果是因為生才活,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生時無知無覺,活著卻要這麼累?

曾以為遇上了能和那個死去的男人一樣對待自己的人,可到底不屬於她。而父親在自己的心目中也不是別人可以取代的。也是這才醒悟,沒有人能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永遠無條件地包容自己,終歸是要學會自愛。

人是可以在一瞬間長大的,周生生不再像一隻刺蝟,她按時回家,按時吃飯,按時畫畫,喊陶川夏老師,叫祝家陽班長。

她的基礎實在太差,就拚了命地補,語數英,天沒亮就躺在床上背單詞。

上初三時,班主任回來了,陶川夏也回去當了他的數學老師。

一年後,周生生以藝術生的身份進入一中。人一旦成熟,就會覺得孤單,周生生也是,於是她學會了像陶川夏那樣笑,變得會忍耐,蓄起長發,也不會再做帶半塊板磚去學校拍人腦袋這種愚蠢的事了。

倒是沒想到會和祝家陽成為朋友,祝家陽是提前一批入學的尖子生,所在的是傳聞中的變態火箭班。那時候周生生一個人在畫室,祝家陽就抱著一堆書來找她,一定要給她當模特,總是喊困死了困死了,喋喋不休地說坐他前麵位子的那個學霸有多麼恐怖。

陶川夏在沈碧華下班之前敲開了家裏的門,周生生給他倒了杯水後就自己畫起畫來。

陶川夏看她的筆在紙上來來回回移動,笑了:“你進步得很快。”

他挨著櫃子站了一會兒,話鋒一轉,口氣輕鬆:“我爸媽都快急死了,三十好幾的人還沒成家。”沉默良久,他終是開了口,“生生,讓我來養你們吧。”

陰影被拉長,卻沒來得及修改,周生生仰頭看著他。

(八)回不去的地方叫遠方

伸進褲袋握著那個小盒子的掌心汗津津的,陶川夏等啊等啊等,等了十幾年,卻還是沒能等到那個他一直愛著的女人。

那晚十點,沈碧華就被關進了拘留所,罪名是偷竊。錄像帶來來回回放了十幾次她還是不肯承認。

豪華包廂的一桌客人走後遺留下一個看上去挺沉的黑色包裹,客人回來拿卻不翼而飛了。沈碧華一直都說沒看到沒看到,攝像視頻卻很清晰地看到她所推的餐車下層露出的一角,最後那個裝滿紙幣的包裹在工作間的洗手池底下被找到。

由於涉及數額不小,沈碧華被判刑四年。

周生生去看她,沈碧華憔悴地坐在裏麵,她用手指著周生生,很生氣:“你來幹什麼?看我現在這樣高興了吧!還不快走!”

周生生就任由她發脾氣,也不回嘴,到最後沈碧華有些吃力,要不是有防彈玻璃擋著,她幾乎就要把指甲戳到周生生臉上:“我恨死你了!我都快累死了!都是你害的!我看你以後該怎麼辦……”

說到這兒,她突然就哭了,走投無路般地扯著嗓子哭喊,周生生這麼幾年來第一次看到她哭。

周生生回家後翻遍了櫃子,也隻找到兩百一十三塊七毛,存折裏隻剩下兩毛。

陶川夏來了,他說:“生生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我幫你媽照顧你。”

周生生堅定地拒絕了。

陶川夏又說:“你媽要我幫她照顧你。”

最後是陶川夏在周生生家住下,他自己去配了把鑰匙。他一來就把牆壁重新粉刷了一遍,把壞掉的燈泡給修好了。

茶幾抽屜裏的錢永遠不少於兩千。

一個老師能有多少工資,後來陶川夏偷偷地把自己在開發區那套八十平房米的小套間給賣了。

他給周生生過生日,巧克力水果蛋糕,拍著手唱生日快樂歌,蓮花形的蠟燭一層一層展開,十二簇亮晶晶的火苗在奶油上旋轉。

周生生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拿全額獎學金。在A市,是離這個南方小城市很遠很遠的地方。

走的時候,陶川夏去送她:“你媽出獄的事你不用擔心,我給你買了新被子和幾件衣服,等你到了之後我再給你寄過去。”

“我不會再回來了。”周生生看著他,突然說。

陶川夏“啊”了一聲,摸摸頭頂,他都這麼大年紀了,看上去還是有點傻。

鐵軌可真長啊,像某種存活了千萬年的巨大的黑色節肢動物,踮起腳都看不到盡頭。

周生生坐在座位上,陶川夏和她就隔了一扇窗戶,把一大袋吃的遞進來,陶川夏叮囑道:“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記得按時去醫院,錢不夠一定要早點打電話給我。”

周生生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那兩個字。

列車開動,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震顫。周生生回頭,時針分針秒鍾嘀嗒前進,窗外的時光卻在嗚嗚叫著往回倒流。

曾經的曾經,走不過的地方叫彼方,現在的現在,回不去的地方叫遠方。

(九)我下輩子要做男人

A市是一座很冷的城市,它很老舊,紅牆綠瓦,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古跡,但新生的鋼鐵骨肉不斷滋生,看上去就沒那麼老了。

這真不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地方,春天滾滾而來的沙塵暴可以把人都給淹沒。

來時,在包裏發現了一張被偷偷塞進來的卡,密碼試了兩次就解開了。第一次是沈碧華的生日,第二次是自己的生日,裏麵有二十萬。

陶川夏是在一月中旬打來電話的,這時候A市開始下雪,雪很小,落在窗戶上被陽光一曬就隻剩一攤透明的水跡。

陶川夏問:“生生你今年還不回來嗎?”

陶川夏小心翼翼的,帶著隱藏不住的喜悅:“日子定在正月初八!你媽終於肯嫁給我了!”

祝家陽也來問:“生生,你今年回家嗎?”

他的目標明明是那座被稱為東方巴黎的沿海港口城市,但後來不知怎麼的也來到了A市。

周生生放下畫筆,起身走到窗邊,她打開玻璃門,放眼望去,冷冽的空氣湧入鼻腔。

被賓客調戲了又調戲的婚禮司儀說:“我撐不下去了,你們等的那個人真的還會來嗎?”

新郎倌很肯定:“會的會的,你再上去表演一段。”

司儀正在演示如何從褲管裏吃到葡萄的時候,那個人總算到了,是一個頭發很黑很長秀氣的少女。

周生生提著行李站在門口大喊:“我下輩子再也不要做你女兒!”

新娘很生氣,提著裙擺走過去,也很大聲:“我下輩子生兒子!”

說完她就愣住了,因為周生生突然抱住她,雙手穿過她的頸側死死捂住自己的雙眼,可溫熱的淚水還是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就算角落淡粉色的小雛菊再模糊不清,但它還是一直清晰存在的,不是嗎?

珠穆朗瑪峰的山腳下有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那是從山上彙聚而下的雪水。

就算積雪終年不化,可太陽從未離去。

(卿本佳人)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哦……一見誤終身。

碧玉年華的沈碧華,是比百合花還要嬌嫩的存在。

她長得好看,脾氣也好,說話慢聲細語,眼睛和嘴角總是彎彎的。她成績好,還是班長,身邊所有人都圍著她轉,連老師也掩飾不住愛意。

可那是怎樣一個男人啊。

眉目濃秀,高挑英俊。

他在店裏喝咖啡,冬日的暖陽透過落地窗照在他的身上,他側過臉來看到站在外麵凍得鼻頭微紅的她,男人笑了,絨絨的毛領圈住略尖的下巴。

他似乎什麼都會,打台球、修自行車、疊紙鶴,還會用水晶繩編手鏈。

但他實在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溫文儒雅的君子,排好久的隊正好輪到他時蛋糕售罄,他會低頭輕聲罵髒話;在街角遇到不懷好意的小流氓,他脫下外套讓她好好保管,把對方揍得嗷嗷亂叫;她拿做不出來的題目問他,他就罵她豬頭。

真是壞透了,讓人忍不住就愛上的人啊。

外公以前很窮,過繼了一個孩子給住在很遠的一戶人家當兒子。這年冬天,那個已近中年的兒子帶著他大學畢業不久的兒子回來過年。

他在對麵落座,擺弄手指的她抬起頭,呆住了。

窗外煙花的響聲蓋過心跳聲,煙火的味道似乎要把兩個人淹沒。

那時候多愛啊,不顧一切,他說:“我們走吧。”她就點頭:“我們走吧,遠走高飛。”

他剛剛大學畢業,兩個人就住在很小的地下室。他們領了結婚證,手握著手在常年潮濕的地下室跳舞。

後來他的工作步入正軌,也搬出了地下室。

她懷孕了,摸著肚子倔強地說:“我是一定要把他生下來的,我要養他!”

他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