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靜默的樹洞重逢(2 / 3)

我覺得這是一聲卑微無比的依戀,它甚至是不正確的。

陳致林成為植物人兩年,現在幾乎都沒有人會過來看他,隻委托醫院照顧,像是對待一件物品。

他同樣卑微。

看著周雪倪,我其實很想跟她說,我並不是陳致林的兒子。

但那樣她便會離去。

而我一眼就被她征服了,她渾身散發著天使一般的光芒。

我不希望她離去。

我和她在咖啡廳裏吃東西,她說著許多過往,關於她的,關於陳致林的,那次救了她,讓她得到新生的。

我暗暗告訴自己,離開的時候,我就會告訴她,我不是陳致林的兒子,我和她其實沒有多大的關係。

4、我拿著手機,一直到睡著,都沒有打給她

回到家後,我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最後,我還是沒有跟周雪倪說出我的身份。

我很難解釋我遇到她時的那種感覺。

我在這世上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在某個人身上,體會到這種感覺。

我幾乎是不舍得離開她,更別說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周雪倪在咖啡廳裏跟我說,某段時間她患上了抑鬱症,然後那次是她家裏發生火災,而幸好路過的陳致林及時救了她。

周雪倪說起這些的時候,那個有些自嘲意味的笑容很是可愛,她說:“說起來也是奇怪,在那次之後,我的抑鬱症也好了。每次我想到死亡什麼之類的消極的字眼時,我都會想起,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衝進火焰中,拯救我。我會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愛我。”

我看著她,不知道要回應些什麼才好。我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應該是有許多人愛她才對。

她又說:“你爸那個時候沒有留下任何信息給我,我找了他好久,後來才知道他……我覺得這世界有些不公平,像他那麼好的人居然……”

她說著,咬住了嘴唇。

她的眼眶紅了。

我不知道陳致林那次救她,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但是看著她快要落淚的樣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開口說道:“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嗯,對每個人都是不公平的,所以就公平了。”

說完後我有些後悔,因為我覺得這話說得不好。

我想了一會兒之後打了電話給陳依翰,我說:“如果我遇到了一個人,隻想著她開心,隻想和她在一起,怎麼辦?”

陳依翰停了一下說道:“那個人不是我吧?”

“去你的。”我罵道。

“哈哈。”他大笑著說道,“不是我,那就是好事啊。”

在那次生日事件之後,我和陳依翰的關係並沒有變得糟糕。因為在幾天以後,他發現我有些疏遠他,然後他來找我,跟我道歉,說讓我不要疏遠他,因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其實這種結局也在我的預料之中,因為陳依翰沒有一個安定的家,所以他希望能有安定的好友。

他和他的父親不一樣,他不喜歡流離浪蕩,他喜歡安定。

因為沒有,所以喜歡。

然後陳依翰跟我說,他說他爸送他的PSP,被他媽媽給砸壞了。他媽媽罵他爸說他爸自己當個沒用的人就算了,還要給兒子買遊戲機,讓他的學習變得糟糕,以後也變成沒用的人。

雖然陳依翰的學習成績並不糟糕,但他的媽媽總是對“以後”這種東西充滿了擔憂,甚至有些杞人憂天。

陳依翰說:“我爸對她說,他這輩子除了妻子之外,沒有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他一樣。但是我媽還是把那個遊戲機砸掉了,哈哈哈!”

陳依翰的笑聲響亮,即使我聽著這話,也隻能感覺到痛苦。

很久之前,陳依翰就跟我說了,他說:“如果不笑,那又能怎麼樣呢?痛苦隻會讓人更痛苦而已。”

這晚他的笑聲在我聽來十分刺耳。

掛斷陳依翰的電話之後,我拿著手機,看著周雪倪的號碼。我想打給她,說我騙了她,說我根本不是陳致林的兒子。

但是我拿著手機,一直到睡著,都沒有打給她。

5、他最好的朋友

醒來後我仍沒有打給周雪倪,我收拾好東西,然後去上學。

2005年的7月,腳底下滾燙的公路,能讓人聯想到,所謂的火焰山和炙熱沙漠也不過如此。

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之前總停在我窗口的那棵樹上的小鳥,已經消失了一個多月,沒有再回來過。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想,我以後不會再跟周雪倪聯係,不會再去看陳致林。慢慢地,我就會忘掉那個突然闖入我生命中的天使了。

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但我覺得應該要這樣做。

所以這天放學後我沒有去找陳致林,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關係,將他當成樹洞是我的錯。而現在我覺得,是時候該恢複到從前的日子了。我約了陳依翰去他家玩,他看著我說:“好啊,讓你看看我們家有多好笑。”

但我去到陳依翰家的時候,我發現他家並不好笑。

在這間租來的破落房子裏,一開門我就看到,東西亂糟糟地扔了一地。我沒忍住回頭對陳依翰說:“你家進賊了。”

“不是。”陳依翰說,“是我媽跟我爸吵架弄的。”

這時我才看到,牆上的那些畫作,全都被塗得一塌糊塗,賊可不會花時間去做這種事。

我隻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因為他家裏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鍋碗瓢盆碎了一地。陳依翰笑著說:“房東今天來了我們家,說我爸在牆上亂塗亂畫,要扣押金。然後我媽因為被扣押金和我爸吵了起來,就把東西全砸了,再然後就被扣了更多的押金,哈哈。”

我笑不出來,看著陳依翰的父親盤腿坐在房間的飄窗上,背對著我們。

陳依翰說:“他從早上到現在就沒說過話,沒動過。”

我突然想到了陳致林。

但陳致林身上滿是死寂,而陳依翰的父親身上,纏繞著太多落拓與痛苦。

站了一會兒,我說:“我回去了。”

我想人大概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我們怎樣去麵對那些痛苦。

陳依翰和我一起走下他家那條老舊黑暗的樓梯時,他突然對我說:“喂。”

我回頭的時候,看到他淚流了滿麵。

然後他站在我的麵前,放聲痛哭起來。

我張了張嘴,動了動手,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沒做,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痛哭了很久之後,陳依翰突然對我笑了笑說道:“謝謝。”

我歎了口氣說:“謝什麼……”

他很認真地說:“謝謝你願意當我的朋友,我知道我很古怪,甚至有點變態。但我必須要把我的痛苦當成笑話,才能撐過這一切,撐過我這前半部分的人生。以後我會有一個完美的家,我爸媽,我都會讓他們好起來。但在這之前,我從未說過,你也不知道,我有多麼感謝你,陪我支撐著,走過這一切。人是需要朋友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

我點了點頭,準備離開,回頭時卻看到陳依翰的媽媽剛好回來,她看著我和陳依翰。

6、她對我的汙穢,一無所知

2005年7月末,我有許久沒有去看陳致林,沒有跟他說話了。我沒有跟他分享,我和陳依翰之間的一切。

所以我的心裏,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可是我不敢去看他,不敢去想他,不然我又會想到周雪倪。

我不知道,為何我對一個隻見過一麵的女生,會這麼掛念。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這麼些年,從未遇上過的感情的力量。

那力量太洶湧澎湃,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小心應付,不然就會被它掩埋。

我看著房間的地板,就像看著流沙,不斷地吞噬我。

而我現在,就在掙紮。

然後周雪倪的一個電話,就打破了我的沉寂,她說她在醫院,問我在哪兒。

我掛斷電話之後,內心湧起巨大的力量。

我想我應該告訴周雪倪真相了,人是需要好朋友的,也是需要勇氣的。陳依翰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他成績好,又是班幹部,還有能力。他已經鼓足了勇氣,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以後要改變他的生活和他的世界。

我想我不能差他太多。

於是我去了醫院。

周雪倪站在那冰冷的病房中,看到我的時候,她滿臉怒氣。我還沒開口她就說道:“你知道你有多久沒來看他了嗎?你認為他不會感覺到寂寞和難過嗎?”

“我……”我剛說了一個字,周雪倪就瞪著我說道,“他是個好人,但是命運卻沒有讓他得到好下場,我曾經覺得你也應該是個好人,但這些天以來,我都有來看他,卻從來沒有遇到你。我問過護士了,她說他的家人很少來看他,你就這樣放他一個人在這裏?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你是怎樣對待自己的父親的?如果可以,我寧願躺在這裏的人是我,讓他好好的。因為他救過我,所以我知道,生命有多可貴。”

隻有天才知道,這個時候,我看著周雪倪,有多想對她說,我不是陳致林的兒子。我甚至連父親都沒有。我隻是為了她,才謊稱我是陳致林的兒子。

但是我說不出來,她依然是個天使,對我而言,閃光的天使。

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她,但我也不想失去她。

我打開書包,翻出了我向陳依翰借來的奧數考卷,遞給了她。

我對她說:“我前陣子去考試了。”我說:“我的家庭生活一團糟,沒有父親賺錢,我的母親得去做清潔工。她的工資很少,所以得做很多家。她的情緒和狀態一直都不好。我隻能盡量幫家裏的忙,再拚命學習,以便撐過我這前半部分的人生後,我會有一個完美的家。”

周雪倪愣住了,她看著我,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然後她說:“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你真是個優秀的人。”

“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她說。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為自己的機智慶賀,我曾告訴周雪倪,我叫陳依翰,因為這樣才能和陳致林同一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