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講 什麼是理學(下)(1 / 3)

又說:

人能存得敬,則吾心湛然,天理粲然,無一分著力處,亦無一分不著力處。(《語類》)

我們如果透徹上述各點,就可以做到“吾心湛然,天理粲然”的境地了。

以上是說明晦庵的涵養的功夫。

其次,我們要研究晦庵的致知的功夫。晦庵對於“格物”“致知”和“窮理”這幾個名詞,常常地說到。它們的關係,究竟怎樣?晦庵說:

窮理以虛心靜慮為本,人入德處,全在格物致知。(《學的》)

格物是零細說,致知是全體說。(《學的》)

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學的》)

又說:

《大學》不說窮理,隻說格物,要人就事物上理會。(《學的》)

格物致知,隻是一事。格物是零細的,就散在萬物之理說;致知是全體的,就管乎天下之理的心說。格物致知,是入德的下手功夫。格物致知和窮理,實際上是說明同一的關係。《大學》隻說格物,不說窮理,其實說格物之處,正是說窮理之處。“窮理以致其知”,可見窮理和致知,並非兩事。不過窮理的下手功夫,在於格物;窮理的目的,則在致知。我們研究晦庵的致知功夫,隻要看他對窮理的說明,就可以知道。為什麼要窮理呢?晦庵說:

窮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與其所當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誌不惑;知其所當然,故行不繆。(《學的》)

知其所以然,就致知言;知其所當然,就力行言。致知和力行,都是窮理的目的。隻有真正窮理的人,然後能致知;隻有窮理以致知的人,然後能力行。窮理的目的既是這樣重要,所以晦庵特別看重窮理。他說:

萬事皆在窮理後,經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隻是空。(《語類》)

何以認為不窮理則持守是空呢?《語類》上這樣記著:

王子充問:“某在湖南,見一先生,隻教人踐履。”曰:“義理不明,如何踐履?”曰:“他說行得便見得。”曰:“如人行路不見,便如何行?今人多教人踐履,皆是自立標致去教人,自有一般資質好底人,便不須窮理格物致知。聖人作個《大學》,便使人齊入於聖賢之域,若講得道理明時,自是事親不得不孝,事兄不得不弟,交朋友不得不信。”

“義理不明,如何踐履?”這是晦庵窮理的中心思想。他認為一個不明義理而去踐履的人,和一個看不見路而去走路的人的情形是一樣的。所以他認“萬事皆在窮理後”。但是窮理不是一日所能窮得盡的,也不是一窮便了的。他說:

程先生曰,窮理者,非謂必盡窮天下之理,又非謂隻窮得一理便到,但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語類》)

又說:

自一身之中,以至萬物之理,理會得多,自當豁然有個覺處。與人務博者,卻要盡窮天下之理;務約者,又謂反身而誠,則天下之物,無不在我,此皆不是。(《語類》)

“謂必盡窮天下之理”的務博者,和“謂隻窮得一理便到”的務約者,都不能算真正知道窮理的功夫。窮理的功夫,是要“理會得多”。“理會得多”,“才豁然有個覺處”。所以他說:“窮理須有先後緩急,久之亦要窮盡。”(《學的》)

又說:

窮理且令有切己功夫。若隻泛窮天下萬物之理,不務切己,即遺書所謂遊騎無歸矣。(《學的》)

“窮理且令有切己功夫”,這是何等鞭辟入裏之談。晦庵處處看重切己功夫,正是晦庵的大過人處。不過窮理究竟要如何著手呢?晦庵便提出一個讀書的問題來。他說:

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讀書之法,莫貴於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則又在於居敬而持誌。(《學的》)

在這裏,晦庵提出了三個步驟:第一,是窮理之要;第二,是讀書之法;第三,是致精之本。他以為讀書,是窮理之要;循序而致精,是讀書之法;居敬而持誌,是致精之本。他說:

讀書以觀聖賢之意,因聖賢之意,以觀自然之理。(《語類》)

學固不在乎讀書,然不讀書則義理無由明。(《語類》)

讀書已是第二義,蓋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讀書者,蓋是未曾經曆見得許多,聖人是經曆見得許多,所以寫在冊上與人看。而今讀書,隻是要見得許多道理,及理會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麵旋添得來。(《語類》)

又說:

古人設教,自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禦書數之文,必皆使之抑心下氣,以從事其間而不敢忽,然後可以銷磨其飛揚倔強之氣,而為入德之階。今既無此矣,惟有讀書一事,尚可以為懾服身心之助。(《學的》)

晦庵雖然說“讀書已是第二義”,“學固不在乎讀書”,但是他認為讀書有兩種作用。一方麵可以為懾服身心之助,另一方麵又可以見得許多道理。道理既“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麵旋添得來”的,所以需要懾服身心,“以銷磨其飛揚倔強之氣”。書冊上既是寫著聖賢人許多的經曆,所以需要讀書以觀聖賢之意,“因聖賢之意,以觀自然之理”。有了這兩種作用,當然晦庵看重讀書。無怪他說“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了。晦庵對於讀書的方法,提出兩點意見來,一為循序,即不求速之意;一為致精,即熟讀之意。他說:

讀書之法,在循序而漸進,熟讀而精思。(《學的》)

我們先看晦庵所講的循序而漸進的讀書方法。他說:

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於前,則不敢求其後;未通乎此,則不敢誌乎彼。(《學的》)

且讀一書,先其近而易知者,字字考驗,句句推詳,上句了然後及下句,前段了然後及後段。(《學的》)

先須讀得正文,記得注解,成誦精熟,注中訓釋文意事物名義,發明經旨,有相穿紐處,一一認得,如自己做出來一般,方能玩味反複,向上有通透處。(《學的》)

又說:

讀書看義理,須是胸次放開,磊落明快。恁地去,第一不可先責效,才責效便有憂愁底意,隻管如此,胸中便結聚一餅子不散。今且放置閑事,不要閑思量,隻專心去玩味義理,便會心精,心精便會熟。(《語類》)

“不可先責效”,“未得於前,不敢求其後;未通乎此,不敢誌乎彼”,這些都是晦庵的循序而漸進的功夫。他是希望我們能夠“一一認得,如自己做出來一般”的。他是要我們不責效,“專心去玩味義理”的。所以他主張:

寧詳毋略,寧下毋高,寧拙毋巧,寧邇毋遠。(《學的》)

我們再看晦庵所說的熟讀而精思的讀書方法。他說:

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學的》)

學者隻是要熟,功夫純一而已。讀時熟,看時熟,玩味時熟。(《學的》)

聖賢之言,常將來眼頭過,口頭轉,心頭運。(《學的》)

又說:

古人讀書與今人異,如孔門學者,於聖人才問仁、問智,終身事業已在此。令人讀書,仁、義、禮、智總識,而卻無落泊處,此不熟之故也。(《學的》)

晦庵對於讀書是非常地看重一個熟字,所謂熟,就是功夫純一而已。功夫怎樣可以純一呢?他要我們讀時、看時、玩味時,都要熟。怎樣才能夠熟呢?他認為隻有“常將來眼頭過,口頭轉,心頭運”。達到了怎樣的程度,才算得是熟呢?他以為須要做到“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凡是讀書無落泊處的人,都是不熟的緣故。熟了以後又怎樣呢?他說:

學者須是熟,熟時一喚便在目前;不熟時,須著旋思索到,思索得來,意思已不如初了。(《語類》)

心熟後自然有見理處。熟則心精微,不見理隻緣是心粗。(《語類》)

且如百工技藝,也隻要熟,熟則精,精則巧。(《語類》)

又說:

讀書初勤敏著力,仔細窮究,後來卻須緩緩溫尋,反複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貪多欲速,直須要熟,功夫自熟中出。(《語類》)

原來熟了以後,是能夠做到“一喚便在目前”,“自然有見理處”,“熟則精,精則巧”的地步,因為功夫是自熟中出來的。所以晦庵說:“某常謂此道理無他,隻是要熟。”(《語類》)

又說:

今學者若已曉得大義,但有一兩處阻礙說不去,某這裏略些數句發動,自然曉得。今諸公蓋不曾曉得,縱某多言何益?無他,隻要熟看熟讀而已,別無方法也。(《語類》)

但是有許多人何以不能做到精熟的地步?這是由於喜博不求精的緣故。他說:

今人讀書,務廣而不求精。刻苦者,迫切而無從容之樂;平易者,泛濫而無精約之功。兩者之病雖殊,然其所以受病之源則一而已。(《學的》)

在《朱子語類》上另有一段與此相同的記載:

山穀與李幾仲帖雲:“不審諸經諸史,何者最熟?大率學者喜博而常病不精,況泛濫百書,不若精於一也。有餘力然後及諸書,則涉獵諸篇,亦得其精。蓋以我觀書,則處處得益;以書博我,則釋卷而茫然。”先生深喜之,以為有補於學者。

晦庵既認為不精熟的緣故,是由於務廣喜博,當然務廣喜博的人,不能做到“其言若出於吾之口,其意若出於吾之心”。這正是所謂:“以書博我,則釋卷而茫然。”晦庵對於讀書,既然看重循序,看重致精,所以他總論讀書的方法,說道:

嚴立功程,寬著意思,久之自當有味,不可求欲速之功也。(《學的》)

嚴立功程,就致精而言;寬著意思,就循序而言。這八個字,可以表現出晦庵讀書的精神。無怪他說:

大凡看文字,少看熟讀,一也;不要鑽研立說,但要反複體驗,二也;埋頭理會,不要求效,三也。三者,學者當守此。(《語類》)

這幾句話,可以看作“讀書之法,莫貴於循序而致精”的解說。現在我們要討論第三個步驟,便是居敬而持誌,何以是致精之本?晦庵說:

古者小學已自暗養成了,到長來已自有聖賢坯模,隻就上麵加光飾。如今全失了小學功夫,隻得教人且把敬為主,收斂身心,卻方可下功夫。(《語類》)

因為以敬為主,收斂身心,然後讀書時才能夠虛心,才能夠有所疑,才能夠攻破大處。晦庵說:

讀書先且虛心考其文詞指意所歸,然後可以要其義理之所在。近見學者多先立己見,不問經文向背之勢,而橫以義理加之,其說雖不倍理,然非經文本意。(《學的》)

觀書但當虛心平氣,以徐觀義理之所在。如其可取,雖世俗庸人之言,有所不廢;如其可疑,雖或傳以為聖賢之言,亦須更加審擇。(《學的》)

又說:

虛心切己。虛心,則見道理明;切己,自然體認得出。(《語類》)

讀書的時候,第一要虛心。虛心才能對書中道理,看得明切,才能有所懷疑,疑則深入,見理然後精細。晦庵說:

學者貪做功夫,便看得義理不精,讀書須是仔細,逐句逐字,要見著落,若用工粗鹵,不務精思,隻道無可疑處,非無可疑,理會未到,不知有疑爾。(《語類》)

讀書始讀未知有疑,其次則漸漸有疑,中則節節是疑,過了這一番後,疑漸漸釋,以至融會貫通,都無可疑,方始是學。(《學的》)

又說:

無疑者須要有疑,有疑者卻要無疑。(《學的》)

疑,是疑問,是提出問題。凡是一個善於讀書的人,第一步要能提出問題,第二步要能解決問題。能提出問題,是讀書精細處,能解決問題,是讀書有得處。但是一個初讀書的人,往往不知何處可疑。須要讀書既久,學養日深,才能由無疑到有疑,再由有疑到無疑。“無疑者須要有疑”,是指提出問題而言;“有疑者卻要無疑”,是指解決問題而言。我們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然後讀書能有所得。我們既已虛心而且有所疑,但是還要能攻破大處,方可造到致精的地步。晦庵說:

學須先理會那大底,理會得大底了,將來那裏麵小底,自然通透,今人卻是理會那大底不得,隻去搜尋裏麵小小節目。(《語類》)

晦庵又說:

學問須是大進一番,方始有益。若能於一處大處攻得破,見那許多零碎,隻是這一個道理,方是快活。然零碎底非是不當理會,但大處攻不破,縱零碎理會得些少,終不快活。(《語類》)

“學須先理會那大底”,“能於一處大處攻得破”,“方始有益”。這是晦庵讀書有得之言。但是怎樣才能攻破大處呢?晦庵以為須要以敬為主,收斂身心;須要虛心;須要能有所疑。因為收斂身心,才能專一;虛心,才能見理;有所疑,才能有所獲。到這時自然可以理會大底,攻破大處了。晦庵說:

讀書須是看著他那縫罅處,方尋得道理透徹。若不見得縫罅,無由入得。看見縫罅時,脈絡自開。(《語類》)

“讀書須是看著他那縫罅處”,這隻有心境專一、仔細反複的人,才能做到。所以晦庵看重居敬,認居敬為致精之本。晦庵何以又看重持誌呢?我們隻要看他論科舉和讀書兩事,就可以知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