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講 禪家的哲理(3 / 3)

兼中到

上麵四句如用《心經》的話來說:第一句,空即是色;第二句,色即是空;第三句,空即是空;第四句,色即是色。至第五句所謂兼中到,乃是超越一切相對的境界,非正非偏,亦正亦偏,非空非色,亦空亦色,完全是一種圓融無礙的妙境。故“兼”的意義即為體相一如的境界。既不執事,亦不契理,非事非理,亦事亦理。這句話為禪家所特別重視。但欲適切解釋,實頗不易。蘇東坡另有首詩說:“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這首詩很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兼中到”的道理。本位頌雲:“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裏坐。”這頌專描寫本地風光。凡天地的妙用,宇宙的靈機,都莫不盡量地呈露出來。正中來是倚重他力的,偏中至是專靠自力的,結果都落入兼中到。“兼”字非“兼務”“兼帶”之兼,乃事理合一,事理無礙的境界,即超越一切有無生死、迷悟凡聖、是非善惡一切相對的境界。但“人人盡欲出常流”,以為我要如何超凡入聖,去迷成悟,先存一個凡聖迷悟的分別之心,所以結果“還歸炭裏坐”,這都是由於不了解兼中到的道理。從前承陽大師在天童會下,身心脫落,得到如淨禪師的密印還朝,常語人雲:“這裏一毫佛法也沒有,空手入唐還鄉。”這件故事,也可以描寫兼中到的境界。

我們既然一一地研究過《五位頌》了,就知道它是將天地自然的萬物現象從本體、現象、妙用三方麵去觀察,以闡明事理之關係,闡明事理在這三方是圓融無礙的。禪家不重文字言說,專在徹悟佛心,故所遺留文字記述甚少,可供我們參考者不多。不過我們在這裏可知道的就是《五位頌》的思想是禪家一貫的道理,與《參同契》的思想是互相發明的。

(二)《四料簡》

《四料簡》為臨濟義玄所作,原文是:

奪人不奪境,奪境不奪人,人境俱奪,人境俱不奪。

這四句可說是四種看法,或四個標準;我們可以用這些標準去觀察宇宙萬事萬物。宇宙是“差別”相,也可說隻是“一”相。因為一切法散為一一法,一一法又攝於一切法,所以差別即是平等,平等即是差別;小非大,大非小;小即大,大即小;有非無,無非有;有即無,無即有。與之,則萬物皆備於我;奪之,則我育於萬物。就客觀說,隻見有宇宙,不見有人,故曰“奪人不奪境”;就主觀說,隻見有人,不見有宇宙,故曰“奪境不奪人”。但隻是就人與境上著眼,猶不免滯執於人與境,未能達觀萬物、徹悟宇宙之理,所以要進一步不為人境所係牽,不滯執於人境,這一步便是“人境俱奪”了。可是這進一步的見解也不算超絕。因這一境猶屬有意作為,不是本地風光。為要不掩蔽本來麵目而猶能達於超絕的境地的,則惟有“人境俱不奪”的看法。

這四句話,可以用撞鍾的譬喻來說明:

奪人不奪境

這是說鍾鳴而撞木不鳴,無鍾則鍾音不起;是在客觀的境(鍾)著眼,是注重境而不注重人。這是第一個標準。

奪境不奪人

這是說鍾鳴實起於撞木,無撞木則鍾音不起;是在主觀的人(撞木)著眼,是注重人而不注重境。這是第二個標準。

人境俱奪

這是說鍾鳴不起於鍾,亦不起於撞木,乃是起於鍾與撞木之間;是從主觀客觀的關係上著眼,不專注重人或境。這是第三個標準。

人境俱不奪

這是說鍾也要緊,撞木也要緊,撞木與鍾之間也要緊,三者缺一不可。這種看法,是不單執著於人或境,又不故意作為而掩蔽了人或境。這是第四個標準。

禪家思想特重第四個標準,因這種境界,正是表現本地風光,這是“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的看法,是“本末須歸宗,尊卑用其語”的看法,可見禪家的思想,都是一貫的。

總之,我們若能把握住禪家的根本立場,認識其思想要點,則凡屬禪家哲理中一切話頭都可領會。我們在看過《五位頌》和《四料簡》之後,更可明白禪家思想的主眼。禪家因為作了這麼一番的努力,所以後來在中國哲學界便發生了很大的影響,將於次節說明。

四、禪家對唐宋以後思想界的影響

禪家的思想是很致密的,它的一超直入的主張,最適宜生長於封建社會,而為統治階級所歡迎。統治階級的命令便是一超直入的,不許加以說明的,言語文字都成為贅餘無用的。所以禪家思想在唐以後特別發達。

(一)禪家對於唐代李翱的影響

李翱在唐代算是一位突出的人物,他的思想雖參和著儒、佛、道三家的成分,但對於禪家的造詣獨高。我們在他的《複性書》裏麵就可以看到他匠心獨具。文雲:

或問曰:“人之昏也久矣。將複其性者必有漸也,敢問其方?”曰:“弗慮弗思,情則不生;情既不生,乃為正思。正思者無慮無思也。”……曰:“已矣乎?”曰:“未也,此齋戒其心者也,猶未離於靜焉。有靜必有動,有動必有靜,動靜不息,是乃情也……方靜之時,知心無思者,是齋戒也。知本無有思,動靜皆離,寂然不動者,是至誠也。”……問曰:“本無有思,動靜皆離,然則聲之來也,其不聞乎?物之形也,其不見乎?”曰:“不睹不聞,是非人也,視聽昭昭,而不起於見聞者斯可矣。無不知也,無不為也。其心寂然,光昭天地,是誠之明也。”

我們看了這段話,便知道他的思想全出自禪家。所謂“弗慮弗思”,所謂“正思”,便與禪家的“無念者正念也”完全吻合。禪以無念為宗,恐滯兩邊,恐生執著,故主無念。譬如“齋戒其心”,是猶不免執著“靜”的一邊;有靜必有動,那就仍舊是些參同,而不是參同契,所以主張“動靜皆離”,就是要把動靜的執著都去了,才能達到佛心,才是所謂“至誠”。不過又要知道,所謂動靜皆離,並不是不聞不見,而是“視聽昭昭”。就是當視聽的時候,毫不起見聞的執著,這便是禪家的功夫。禪家談到佛,每說“將來打死與狗子吃”,這便是說執著的佛應該打死,即打破執著。學禪的人,遊遍天下名山大川,問遍世間高僧法師,卻一點學不到什麼,但一觸禪機,便能恍然大悟。凡屬禪悟,都是如此。李翱完全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能見到“動靜皆離”的一步。李翱曾親承禪師藥山惟儼之教,其所以能透徹禪理,也是無足怪異的。這是禪宗在唐代所發生的影響。

(二)禪家對於宋明諸儒的影響

禪家對於宋、明諸儒所發生的影響,更遠非唐代所能及。宋、明諸儒幾乎沒有不是拿禪學做背景而別標榜所謂儒學,幾乎沒有不是先研究禪學許多年然後再求合於儒學,他們暗地裏都結識許多禪師禪友。周濂溪的師友最多:有說他曾就學於潤州鶴林寺壽涯的,有說他曾問道於黃龍山慧南及晦堂祖心的,又有說他曾請業於廬山歸宗寺佛印及東林寺常聰的,大抵與佛印及常聰的關係最深。濂溪悟到窗前草與自家生意一般,全是佛印的影響。至於東林的關係更是密切:他的《太極圖說》,恐怕也和東林有關;他主靜的功夫,大半從東林得來。《居士分燈錄》說:“敦頤嚐歎曰:‘吾此妙心,實啟迪於黃龍,發明於佛印,然易理廓達,自非東林開遮拂拭,無繇表裏洞然。’”他這樣尊重禪學,毋怪遊定夫竟要罵他是個“窮禪客”。據東林門人弘益所記:張橫渠曾與周濂溪同出東林門下,受性理之學。如果這話可信,那就是周、張之學原出於同一的係統。張橫渠與程明道終日講論於興國寺。那時的興國寺是常有禪師主教的。可見張、程之學,又有一種禪學上的關係。程明道禪學的師授,雖不易考見,但他“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也許他禪學上的朋友很不少。高景逸說:“先儒惟明道先生看得禪書透,識得禪弊真。”這樣看來,明道的禪學功夫,也許是從自己看書入手的。程伊川之學,係從黃龍之靈源得來。《歸元直指集》說:“《嘉泰普燈錄》雲:‘程伊川……問道於靈源禪師,故伊川之作文注書,多取佛祖辭意……或全用其語。如《易傳序》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可見伊川和靈源的關係是很深的。我們從《靈源筆語》中又可以看到伊川和靈源之師晦堂祖心有對見之事。晦堂在元符三年以七十六歲入寂,伊川在紹聖四年以六十五歲被竄於涪州,則與晦堂相見,當是紹聖四年以後之事。這些關係,在《禪林寶訓》中也有說到。朱晦庵之學,則從大慧宗杲、道謙得來。“熹嚐致書道謙(大慧宗杲之嗣)曰:‘向蒙妙喜(大慧)開示……但以狗子話時時提撕,願投一語,警所不逮。’謙答曰:‘某二十年不能到無疑之地,後忽知非勇猛直前,便是一刀兩段。把這一念提撕狗子語頭,不要商量,不要穿鑿,不要去知見,不要強承當。’熹於言下有省,並撰有《齋居誦經詩》。”後來道謙死時,朱晦庵祭以文,略曰:“……下從長者,問所當務。皆告之言,要須契悟。開悟之語,不出於禪。我於是時,則願學焉……始知平生,浪自苦辛。去道日遠,無所問津。……師亦喜我,為說禪病。我亦感師,恨不速證……”可見朱晦庵之學是受了大慧、道謙最大的影響的。至陸象山禪學的功夫,恐怕比朱晦庵還要深,所以“宗朱者詆陸為狂禪”。陸象山之學,是遠宗李翱,近繼周、程的。李翱《複性書》說:“東方如有聖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聖人焉,亦不出乎此也。”陸象山就拿住這段話做他學說的出發點。陸曾有一段自白,他說:“某雖不曾看釋藏經教,然於《楞嚴》《圓覺》《維摩》等經則嚐見之。”宋代的禪學,大抵憑依《楞嚴》《圓覺》《維摩》等經,無怪“天下皆說先生(陸九淵)是禪學”。由陸象山而王陽明,禪學的造詣可謂達到百尺竿頭。王陽明也有一段自白。他說:“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可見他於老、釋之學,不僅有根底,而且看得極重的。他的講友湛甘泉,是禪門造就最高的,王陽明也許有幾分受到湛甘泉的影響。照以上所述,可知宋、明儒都和禪學發生了最深的關係。現在將他們的根本思想,從《五位領》所講的方法加以說明。

1.周濂溪

濂溪的《太極圖說》乃是他的宇宙觀和人生觀的表現。他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明……一動一靜,互為其根。”這是平等即差別、理體即事相的思想,即是“正中偏”的立場。他又在《通書》中言及心性,他說:“誠者聖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純粹至善者也。”他把誠看作無為的,超越善惡的,所以說:“誠無為,幾善惡。”幾是幾微的意思,幾者,動之微。誠無為,動有為,幾就是有無之際。所謂“誠無為,幾善惡”,便是正中偏的思想。他主張無欲,在《聖學篇》說:“聖可學乎?曰:可。有要乎?曰:有。請聞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這也是“正中偏”的看法。

2.張橫渠

橫渠主張“理一分殊”。《太和》篇雲:“兩不立則一不可見……其究一而已。”這是偏中正的看法。他最愛講氣,由氣說到虛,故說:“氣之聚散於太虛,猶冰凝釋於水。”又說:“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聚為有象,不失吾常。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這種看法是認差別即平等,事相即理體,正站在“偏中正”的立場。於是講到心性問題,也莫不歸結到氣。他說:“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可見他的心性說都和氣有關係。他要由氣說到虛,由“太虛演為陰陽”,說到“由陰陽複歸太虛”,因此建立了“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他總要人們由氣質之性反到天地之性,所以他說:“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他所以別立一個氣質之性,就因為他的思想是從氣質出發,也便是從“偏”出發。由偏說到正,故要由氣質之性反到天地之性,即是“偏中正”的思想。他的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說法,也許是本之《楞嚴經》。《楞嚴經·第四》說:“世間諸相雜和成一體者,名和合性,非和合者稱本然性;本然非然,和合非合,合然俱離,離合俱非。”張橫渠便借著這段思想大發其議論。他說:“知太虛即氣則無無,故聖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於參伍之神。變易而已,諸子淺妄有有無之分,非窮理之學也。”他由氣質之性,說到“變化氣質”,以為變化氣質,則與虛心相表裏,不至為氣所使,不至走入於“氣之偏”。所以說:“人之剛柔緩急,有才與不才,氣之偏也。天本參和不偏,養其氣,反之本而不偏,則盡性而天矣。”他這種變化氣質說,後來影響於程朱很不小。

3.程明道

程明道也看重氣,不過他是偏中至的看法,所以主張“道外無物,物外無道”。程明道說:“自家原是天然完全自足之物,若無所汙壞,即當直而行之;若小有汙壞,即敬以治之,使複如舊。所以能使如舊者,蓋為自家本質原是完足之物。”程明道拿“自家本質原是完足”的思想去看宇宙,所以看重差別相,所以看重氣。這和萊布尼茨的《單子論》有些相仿佛之處。一個單子就是一個宇宙的縮圖,表現自己,就是表現宇宙。所以說:“自家本質原是完足。”程明道惟其看重差別相,看重小的本體,所以說:“地亦天也。”又說:“今所謂地者,特於天中一物爾。”可見他對於“地”的看法,是和人家不同的。尼采的思想也是看重“地”的,所以都是“偏中至”的係統。程明道也論到心性,他比橫渠更進一步。橫渠尚痛罵“以生為性”的,(張橫渠說:“以生為性,既不通晝夜之道,且人與物等。故告子之妄,不可不詆。”)而明道則直接主張“生之謂性”了。故他說:“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生之謂也。”不過,我們應注意的就是明道所謂“生之謂性”,乃就“氣”而說,無異於說“氣之謂性”。善惡由於氣稟的不同,而氣即是性,故說:“善固性也,然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他以為談到性時,便已不是性,乃是氣。但專談氣而不談性,又恐易於混淆,於是不得不取“生”為“性”的界說。所以他說;“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從上所說,可知明道實具著“偏中至”的思想。故對氣性的看法,一切和人不同。

4.程伊川

伊川與其兄明道的思想適相反,明道處處著重在氣,伊川則處處著重在理。伊川說:“性即是理。”“有理則有氣。”又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又說:“在天為命,在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這完全是“理一元論”的看法,是“正中來”的立場。程伊川也好講氣質之性,可是他的講法和張橫渠大不相同。因為張橫渠的思想,是從“氣”出發,他是從“理”出發的。仿佛張橫渠說氣質之性是實有的,所以要人家“善反”;程伊川說氣質之性是幻有的,根本不成其為性。因為“性出於天”,“性即是理”。性沒有不善的,又何必講到“善反不善反”呢?張橫渠謂“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是維護“偏中至”的係統,程伊川“截氣質為一性,言君子不謂之性”(戴東原語),是維護“正中來”的係統,故二者各有不同。

5.朱晦庵

朱晦庵的思想,更其為禪家哲理所浸染。在上麵已說過他是親承大慧宗杲的先慧而後定的教旨的。他在思想上的立場,是受了程伊川很深的影響,也是偏重“正中來”的看法。《語類》雲:“太極隻是一個理字,太極隻是天地萬物之理。在天地言,則天地之中有太極;在萬物言,則萬物之中各有太極。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此理。動而生陽,亦隻是理;靜而生陰,亦隻是理。”這純然是“正中來”的思想的暴露,他接著伊川的係統,也抱定“性即理”的主張。他說:“‘性即理也’一語,自孔子後無人見得到此,伊川此語,真是顛撲不破。性即是天理,哪得有惡?”可見他把伊川看作孔子後第一人。伊川好講氣質之性,他便擴大為“人心道心”之說。亞夫問:“氣質之說,起於何人?”朱晦庵說:“此起於張、程,某以為極有功於聖門,有補於後學。”他後來便力持從氣質之性見到本然之性之說。他又講到欲,也是伊川的主張。伊川說欲由於氣稟之濁,他的見解也正是如此,都是出發於“正中來”的。

6.陸象山

象山的思想,是另外一個法門。既和張橫渠、程明道的“氣一元論”不同,也和程伊川、朱晦庵的“理一元論”有別。他不講理氣的區別,更不講人心道心與天理人欲的差異。論到心性情欲的關係,他差不多看作是一件東西。所以說:“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當歸一,精義無二。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這樣,我們知道他的思想,是站在“兼中到”的立場。

7.王陽明

陽明比象山更明顯,主張心性情欲為一,主張“心即理”。他答羅整庵書說道:“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又說:“物理不外於吾心……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這都是極力發揮“兼中到”的見解的。他答陸原靜書,論到七情道:“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亦不外於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別有真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嚐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這種說法,實含著“正中來”的要義。所謂“雖不同於七情之樂,亦不外於七情之樂”,正與李翱的“視聽昭昭,而不起於見聞”相同。這是“正中來”的最明確的主張。

以上關於禪家哲理及禪家對中國哲學思想界的影響,大體述意。禪家是站在極端的觀念論的立場,那是毋庸說明的。它所謂“不立文字,以心傳心”,是廢止一切言論並摧廢一切科學的企圖,這完全是封建社會觀念論發展的最高產物。就以印度的禪而論,他們仍是看重文字的,因為真正的佛教,離開文字便無從說。所以在先要積了許多的多聞熏習的工夫,然後能因事見理,隨事作觀,隨事有省,隨時悟得,這便是禪的境界。總之,以教解禪,尚有可明之理,以禪解禪,則陷於迷障不知所雲。印度的禪到了中國之後,為什麼會流為“不立文字”的禪宗,為什麼會成為“一超直入”的禪宗,這是中國封建社會矛盾日趨於尖銳化的緣故。尤其是禪宗發展於唐以後,更明明白白地是統治階級權力集中的反映。資本主義社會尚需要科學,若在封建形態尖銳化的社會是根本用不著科學的。這是禪宗能在中國迅速地發展的理由。禪宗既為統治階級所歡迎,而在專以維護封建自任的儒家,更莫不變本加厲,因而有“儒表禪裏”的主張。現在中國更努力於佛化,這是統治階級所慣用的伎倆,絲毫不足怪異的。無論佛化或耶化,在統治階級的心理,都是把它當作羈縻大眾最有力的工具。所以宗教傳播的問題,在現代富階級性的國家,都成為嚴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