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的精神感受和尊嚴麵子講,妓女和拾破爛的無疑是城市裏最被人看不起的兩種職業。他們都是從“廢棄物”中找尋金錢價值,甚至做一些有悖道德法律的營生。一如高興收售廢棄醫藥塑料製品供人再加工利用,孟夷純不惜出賣肉身以換取錢財一樣!但是當人們從誘因出發考量二人被迫進城謀生的經曆,就會對他們出賣皮肉血汗頓生悲憫之情。
倚重現實就不能回避現實。這是現實主義的最基本的精神和品位。賈平凹在《高興》中通過妓女孟夷純不斷賣身賺錢接濟公安局為其兄破案報仇的故事,揭露了在中國基層社會執法犯法的現象。雖然孟夷純賣身並非僅隻為報仇,好吃懶做奢華消費的生活方式已經使她難以從墮落的行當自拔,更非一個鄉下來的劉高興憑收破爛賺錢救得了的,但是,作家借助劉高興與孟夷純極大的身份反差及其情感交流,從民間立場和視角深刻地反映了社會的進步與落後、開化與保守、廉潔自愛與腐敗墮落。這不能不說是大膽而有勇氣、智慧而有思想的描寫。
讀畢《高興》,掩卷深思,悲憫之情由衷而起。賈平凹在寫作的過程中是怎樣的一種心境?當抒寫到五富的死亡和不歸路的時候,真的感覺到作家是滿含著被請去讓高興去見每一個認識五富的人,表達人們對社會最底層的貧苦人的憐憫和哀傷。生不如死!山鄉的農民來城裏幾個月時光,經曆了人間最為卑賤的事件,被欺詐,被淩辱,常常因一天能掙得二十塊錢而快悅不已,為不勞而獲一碗麵而知足常樂,為能拾到破爛而滿心歡喜。與普通人對苦難、挫折、悲劇的感歎、悲傷不同,作家的悲憫情懷是一種審視人生的態度,一種審美的價值取向。悲憫情懷是作家基於對人生苦難的體驗,通過文學形象表達的對社會弱勢群體的卑微人群寄予的格外關注與深切同情,張揚已被社會淡漠的人的良心、良知和人文關懷。
與路遙抒寫苦難抒發悲憫情懷和道德激情不同,賈平凹的《高興》中還帶著深沉的批判。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雖然寫出了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但他在字裏行間透射出來的崇高的理想燭照,以及人物形象身上流淌著的憂患情思,讓每一個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仍會有一種初讀的愉悅和難以抑製的感動。而賈平凹在《高興》中卻要平淡和深沉得多。麵對高興的生活苦難,他不再抒發年輕人般的激情,而是反諷般地描寫高興們收到“破爛”後的喜悅,寫出一個地位低微心胸闊大的鄉裏能人在工業化文明背景下的無能與凋敝,暗含著對社會分配不公、社會公德敗壞、“逼良為娼”的責問與批判。
毋庸置疑,賈平凹這部小說的創作相對以往的作品更注重生活體驗,其對社會底層生活情狀的原生態書寫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和審美價值。但是我們也應該清醒地看到,《高興》以它單一線索來完成簡單敘事,展示的社會生活斷麵畢竟有限,作家對妓女“沉淪”的邏輯解釋也存在著極端化等問題,都說明這部小說還不能代表作家創作的新高峰。不過,《高興》所反映的賈平凹向原生態語言描述的回歸,小說結構經營的趨於嚴謹,讓人們有理由相信,隨著作家的創作逐漸擺脫仰賴轉述想象敘事,而進入以底層生活體驗為主的社會生活寫作軌轍,下一部更貼近生活的人文關懷式作品,將會產生更大的批判力度,給讀者帶來更大的審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