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田夫在聽到林夕夢那一聲召喚時,像一個接到了衝鋒命令的士兵一般,神速地趕了過來。卓其上班去了,小小的房間裏隻有林夕夢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床上,樊田夫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短短兩天時間,他似乎蒼老許多,他握住她的手,慰撫著她。

“夕夢,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安慰我給你帶來的傷害。”

一看到樊田夫,仿佛一位疼痛難忍的病人,被注射上強烈的鎮痛劑,突然間發生效力,幾分鍾前還在思念的痛苦中煎熬的林夕夢,在看到樊田夫那一瞬間,痛苦隨即化成了水中泡影,消逝了。

他們相互凝視著,似乎災難已離他們而去。

林夕夢安安靜靜地躺著,安安靜靜地聽他訴說讓馬正岩來公司的詳細經過。馬正岩考大學時因眼有疾遇到挫折,他是怎樣向那位大學校長下跪不起來;馬正岩婚姻又是怎樣的艱難,被嶽丈嶽母驅逐出門;社會上人們對他抱有怎樣的歧視、誤解和偏見;馬正岩對他樊田夫發生怎樣的誓言,說將來有一天,一旦他樊田夫的事業幹砸鍋,如果他樊田夫身邊還有一個人,那麼這個人就是他馬正岩。他被馬正岩的經曆和誓言所打動,一念之間,決定讓他來公司,並為此而興奮幾天。

“夕夢,人不可貌相。凡有怪相的人必有奇才。馬正岩相貌不佳,我也知道。但他對財務很內行,談起來很有一套;他對工商、稅務也很熟,有許多東西他知道怎樣偷稅漏稅;還有銀行,他對銀行也很熟,能直接貸到款;再就法院,他對打官司討款也很有一套。我認為你聽後會同我一樣興奮、激動,分享我這一決定的裏程碑意義所帶來的快樂,沒想到結果卻是天地之差。”

林夕夢安安靜靜地聽完,平靜地問:“說完了?”

“夕夢,我……”

“你可以走了。”

樊田夫聽到逐客令,不得不站起來。他整整衣襟,無奈地走了。

林夕夢為樊田夫的幼稚所無奈,他曾經對馬正岩的印象並不佳,卻在一瞬之間被馬正岩的經曆所感動,改變自己的感覺,然後作出一個錯誤決定,幸好——在林夕夢的猜想裏……還沒有形成事實。然而,是否沒有形成事實,樊田夫並沒有告訴她。她更沒有勇氣問。直到下午三點,她撥通公司電話,電話裏傳來樊明夫的聲音,她問:“你哥呢?”

“今天下午同馬經理一起巡視工地去了。”

“馬經理?哪個馬經理?”她一時沒弄明白。

“怎麼?林經理,您還不知道?就是這些日子常來咱公司的那位馬正岩,斜眼的。今天早晨我哥開會宣布馬正岩為經理助理,對內負責公司財務管理,對外……”

林夕夢如雷轟頂。電話還沒放下,她已失聲痛哭。她知道自己已阻止無效。她這才明白樊田夫說“我給你帶來的傷害”這句話的含義。樊田夫!殘忍的樊田夫終於向她的心戳下了第一把利刃。

“林經理,是怎麼回事?”樊明夫莫名地問。

“明夫,我已決定不去公司上班了。”

“什麼?”樊明夫大吃一驚,“我不懂,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明夫,這樣吧,等你哥從工地回來你給我電話,我去辦理交接。”

“林經理……”

“明夫,馬正岩來了,我走。”

“我堅決不答應!我一百個不答應!”

“我已決定了。”

“不!林經理,你走我也走!隻要你不在這裏,我也不在這裏!隻有你在這裏,我心裏才踏實。”

林夕夢掛斷電話。她趴在床上,放聲慟哭。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讓馬正岩代表樊田夫形象出現在人們眼前這個事實。晚六點鍾,焦慮不安的樊明夫打來電話,告訴林夕夢說樊田夫從工地回來了。林夕夢接到電話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騎自行車去公司。躺了兩天兩夜,她感到渾身空蕩蕩的。樊明夫在公司門口等她,他接過她的自行車。她推開經理室門走進去。樊田夫在裏麵,倒背雙手,來回走動。他已經在辦公室沙發裏睡了兩個晚上,剛剛放下卓其的電話,卓其又打來電話說:“林夕夢已經去了。看來這次她是真想撂挑子了。不過,你也太過分了。既然讓她當副經理,公司進人最起碼應該同她提前打個招呼,以示對她尊重。現在,既然已經這樣子,也沒有法子。能不能留住她,就全憑你樊田夫武藝。”他對卓其表示感激後放下電話。

林夕夢脫掉大衣,把它扔在一邊。她去為自己倒滿一杯水,在圈椅上坐下去。樊田夫拿來一個小凳,在她眼前坐下來,望著她。林夕夢不停地喝水,樊田夫就不停地為她添水。直到喝足了,她這才開口:“很抱歉,上午讓你跑一趟腿去我那裏。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馬正岩已來報到上班,更不知道你已宣布他為經理助理,所以,我非常抱歉。現在,我來辦理一下交接。”她抬手腕看一下手表,又補充道,“我大約需要在這裏半個小時。”說完,她向樊田夫點頭。

樊田夫牢牢地盯著她。她把寫好的交接工程及雜事,一共三張白紙黑字,雙手遞到他麵前。樊田夫盯著她,不動。她站起來,把它放到桌麵上,還有鑰匙及其他一些材料,一並放到桌麵上。她坐回原處。

沉默。僵持。

“夕夢,你能不能讓我談談?”他揉著她的手背。

“謝謝。不必了。”

樊田夫站起來。他後退兩步,站到桌旁,向她伸手:

“夕夢,你過來。”

林夕夢知道他要幹什麼。他是怕有人從玻璃門看進來才站到那裏,他是要用擁抱親吻來稍微溫慰一下她,哪怕一點點。

“怎麼?還有最後的晚餐?”她又看一下時間,然後緊盯著他,惡毒地挖苦道,“按通常來說,十分鍾做愛恐怕不夠吧?”

樊田夫氣結了。

她還是點頭致意。“你還是用這點時間看看我列的交接內容,如果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為你免費谘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