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夕夢打斷他的回憶,說,“你難道不能說自己不願意?”

“我沒有說。那時我愚蠢到隻有一個念頭:隻要她能對我母親好就行了。夕夢,隻有我知道,什麼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沒有說出內心不願意的話,這給我留下無窮無盡的悔恨。結婚三天,我回到部隊。結婚那天照的照片,被我全部撕了個稀巴爛,一張也沒留下。我的笑比哭還難看!而她,你見過的她,蒼天!我不知道是誰在懲罰我!我不知道自己上輩子作了什麼孽!與她做愛,這樣打個比方吧,一個饑渴難忍的人,麵對一大鍋根本就不想吃的飯菜,不吃,你就得餓死;吃,又令你厭惡。在這種情況下,吃?還是不吃?隻要你想活下去,就隻得去吃。”

樊田夫陷入一種無法訴說的痛苦之中,閉上雙目,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

夕夢,畢竟我正當年富力強,精力旺盛,是一個血肉之軀,我吃了。可是,每次吃完之後,就懊悔到極點,辱罵自己:‘你這混蛋!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你不能不吃?不吃還能死了?’於是,就懲罰自己。我懲罰自己方法很多,揪頭發,咬胳膊,掐大腿,有時用頭顱去撞碎水泥牆壁,用肉體的疼痛,去緩解麻木吃下那些東西所帶來的厭惡。

就這樣,一年過了一年,這婚姻成了我的心病。越是這樣,我越是拚命地工作。這既可以用軍功章一個接一個地慰藉母親,換來母親的歡心,又可以忘記自己是一個血肉之軀的男人。也正因為這樣,我的工作愈加出色。那些榮譽給我帶來了五彩繽紛色彩斑斕的外部世界,然而,我的內心世界,我實在是不敢去觸摸。那裏麵除了苦澀,還是苦澀,而在人前又不得不強作歡笑,包括在父母兄長們麵前。

有誰能相信,像我這樣一個血氣十足感情豐富的男人,到三十多歲竟還沒有談過戀愛,竟還沒有品嚐過愛情的滋味。在部隊,有那麼多年輕女戰士向我投來愛慕暗示的目光,可是,我躲避她們,如同躲避洪水猛獸,唯恐壞我的榮譽。其中一位是宣傳隊的舞蹈演員,身材修長,漂亮,見到我總是一口一個‘樊班長’,那時,我內心深處喜歡她,渴望與她接近,幾天見不到她,心裏像少了點什麼,可是,每當見到她,我又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突然有一天,我看到她與一個男青年並排坐在操場的樹陰下。一問別人,說那是她男朋友來部隊看她。我沒有戀愛,卻品嚐了失戀的滋味。我痛苦極了。其實,那時候,她男朋友很一般,從她眼神裏也知道她對我的愛慕與暗示,隻要我稍一主動,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可是,我仍然躲避她。她轉業離開部隊時,送給我一張照片,那是一張演出時的集體合影,裏麵有她。舞蹈演員隻說了半句話:‘樊班長,我……’淚水就出來了。

“我至今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我知道,我太令她失望了。每當我在熱烈的掌聲中去領取那榮譽時,我的淚水就快湧出來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是一種什麼滋味,太苦,太澀。有時夜深人靜,我時常想象,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讓那些苦澀的東西流出一些,讓我好受一點,哪怕是一點點……”

看到樊田夫又要陷入一種不能自拔的痛苦裏程,林夕夢立刻說:“田夫,告訴我,我們第一次見麵你為什麼表現得那樣出色?”

“出色嗎?”樊田夫精神一振。

“出色極了。”

“我看一般呢。”樊田夫狡黠地笑著,然後接著說,“那個晚上,我使出了渾身解數,可是,對是否能最終征服你並無十分把握。那天,你雖然未經化妝修飾,可你的體態風采是無法掩飾的,還有你的言談舉止,無不表明你是一位很有分量的女人,絕非那些輕飄的女子。就好比這張老板桌,它上麵蒙上一塊厚重的大布,你想知道這老板桌的質量和檔次,隻要掀開一角便可知道,根本不需要全部掀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對我的感覺不壞,這是通過你要包子那個舉動讓我知道的。”

林夕夢笑了,樊田夫至今還記得她要包子那個舉動。

那天晚上,酒飯結束時,她要一些包子,說要帶回家給孩子吃。這個舉動令所有在場的人萬分意外。連樊田夫當時都被她這個舉動驚了一下。要麼這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女子,要麼這是一個過於俗氣的市儈,一般常人是不可能有這個舉動的,他們即便心裏想,也不可能說出來,而她竟然大大方方說出來,並果真帶走。這使樊田夫越發捉摸不透。就在這個時候,見到她的信。看完後,立刻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他興奮得一夜沒睡,天亮就給她打電話,可剛撥完號碼他立刻又扣上電話。天哪,他是不是昏頭了?他冷靜下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點點地去理清思緒。

“你想想,如果我讓你來公司,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是清清楚楚地明擺在那裏嗎?就這樣,我天天看你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已經背得爛熟,心中矛盾著。”

“這不正是你所願望的嗎?”

樊田夫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林夕夢突然明白了一點什麼。

“夕夢,我愛你。”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喃語著,“現在,給我姑娘我也不換。”

一絲陰影還是爬上她的心頭。

她困難地問:“田夫,你在意我結過婚?”

“夕夢,你結不結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