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說出心中疑惑,“您現在怎麼離開部隊了?”
樊田夫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一絲痛惜和遺憾湧上麵龐,說:“我沒有進過軍校,無法提幹。”
“為什麼不考軍校?”林夕夢不假思索地問出這句話。
但話一出口,她立刻感到樊田夫不喜歡這個話題,這似乎觸到他的痛處。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林夕夢不是那種靈活乖巧口齒伶俐的女人。見樊田夫閉緊雙唇,她一時也不知怎樣把這個話題轉移開去,隻那麼僵坐著。許久,樊田夫開口了:
“我母親時常講一句話,‘喝了紂王的水,就不能說紂王無道。’我在部隊一直很出色、很受寵,我負責團裏文化宣傳,每年把工作搞得有聲有色,人人稱道,連全軍文化宣傳工作現場會都在我們團召開,全國各級電視台和各級軍報新聞單位都有過對我的專題報道,什麼自學成才標兵,什麼優秀共產黨員,等等,凡是一個士兵能夠得到的榮譽,我都得到了。軍功立了十個。我曾有過一次進軍校機會,可那時不懂事,加上首長們留戀我,戰友們迷戀我,我便在心裏認定,隻要把工作幹好,不愁提不了幹,因為我從入伍第一天起,就再也沒有想離開部隊。誰知道,政策是死的,它不會因個別情況而改變;提不了幹,隻好轉成誌願兵了。”
“真是愚蠢啊!”林夕夢想。
“您後悔了,是不是?”林夕夢抓住話題開始追問。
“我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獻給了部隊,我敢這樣說,再也沒有一個士兵像我那樣在部隊裏輝煌過。我為此感到自豪和驕傲。論能力,論才幹,論水平,大家都為我惋惜,包括首長們,也是對我愛莫能助。”
這是問題關鍵。每想到此,林夕夢總是得意洋洋,因為她早就看清楚這一點。而樊田夫,這樣一位出色的男人,竟然也迷失在這些問題上。她為他深深地惋惜和遺憾。
“您怎麼想到下海搞企業?”
“今年春天,部隊也開始發揮部隊優勢經商,團裏創辦一個裝飾公司,我是負責人之一,在海島施工過程中,我萌發回老家設立分支機構的念頭。按部隊規定,這是不允許的。但是,針對我的情況,首長們給了我特殊照顧,批準了……”
正在這時,範工進來,謹慎地問:“樊經理,是不是該吃飯了?”
“好,好,這就去。”
樊田夫坐著不動,又朝向林夕夢,繼續說下去:
“批準後,我就回來運作,登記、注冊、辦營業執照、租辦公場所……開始在這裏安營紮寨,招兵買馬,準備幹上一場了。”
“事業在您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是吧?”
林夕夢幹過記者,便有一種提問職業病。當然,她更清楚,隻有談論對方感興趣的話題,才是人際交往中的最佳手段。尤其麵前這個男人,她已經斷定他是怎樣的男人,隻要她當好一名讚賞他、欣賞他的聽眾,他們的交談就是成功的;相反,如果她海闊天空地暢談自己,即使她談得再好,那也不是上策。
“不僅僅是最重要的位置,”樊田夫說,“對我來說,事業就是我的生命。我認為人生在世,就應該轟轟烈烈幹出一番大的事業,即便是大起大落,也毫不在意;否則,平平庸庸、溫溫飽飽,安安穩穩,那樣的人生毫無意義,白白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一趟,簡直是在糟蹋生命……”
樊田夫熱切地望著她,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對生命的理解。
令林夕夢奇怪的是,他竟然隻字未提請她承攬工程的事。範工第三次來催吃飯,樊田夫才站起來,笑道:“是不是把林老師餓壞啦?”他的笑容裏閃動著一種關懷,讓林夕夢覺得根本無法推拒。她也不失機智地笑著調侃道:“我還以為你們當兵的不吃飯呢。”一句話將大家都逗笑了。
樊田夫早已在樓下新世界酒店訂好房間和酒菜,公司幾個主要成員都出席作陪。樊田夫把林夕夢介紹給大家,並把大家逐個介紹給林夕夢。他們個個對樊田夫恭敬順從,竭盡全力恭維推崇,似乎彼此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走到一起,抬著花轎,吹吹打打著;樊田夫坐在花轎上,盡情地、全麵地、淋漓盡致地展示自己,而觀眾隻有她林夕夢一個人。她全然忘記了自己未經化妝打扮的形象,自始至終讚賞地微笑著,聚精會神地望著這個光彩照人的男人,聽他用那特有的極富感染力的語言,癡迷而蠱惑人心地描繪出一個神奇的世界。這個世界便是他恢弘的事業。她仿佛已經走進了那個世界,迷戀在那個世界,再也不想走出來了。
當然,最最關鍵的,是那個世界裏有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