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悲歌

短篇小說

作者:吳新財

蛤蟆死了的消息傳到八連時,人們有些驚訝,有些不解,同時也喚起了人們對生活往事的回憶。一時間蛤蟆也再次成為人們閑聊中的一個主要話題。

八連人得知蛤蟆死去的消息時,距蛤蟆離開人間,去往天堂已經數日之久了。

天堂裏是不是同人間一樣多彩,一樣有著苦與樂,活著的人不得而知,隻有離世的人才知道。蛤蟆就這樣離開了人間,去了天堂。雖然他去的匆忙,可也給人們留下了深深的印跡,很難抹去。

那種印跡似乎是一種帶血的痛。這種痛雖然是蛤蟆給人們帶來的感受,可蛤蟆本人並不知道,他也不懂。反而他自己卻成為了事情的局外人。

蛤蟆與他的生活好像是一場戲。周圍的人是觀眾,蛤蟆是戲中的主演。

人們在觀看生活舞台上一場極為特別的戲,也在關注著蛤蟆。

蛤蟆是一個男人的綽號。這個代號與他的相貌特征有關。他個子不高,有點胖,腿腳走起路來不太利索,身體向左右擺動;他說話時嗓門高,聲音響亮;他不注意個人衛生,身上穿的衣服總是很髒,還散發著刺鼻的臭味。所以人們就叫他蛤蟆。

關於他的這個綽號是誰給起的,那可就沒有人知道了。不過,肯定是跟連隊裏的老職工沒有關係,而是與那群下鄉城市知識青年有關。

老職工憨厚,本分,思想保守,不會給人起綽號,更不會想到這麼個奇特的綽號。而那些下鄉城市知識青年就不同了,他們從城市來到鄉下,激情澎湃,有著許多追求與夢想。他們的想像力也極為豐富。他們腦子裏什麼花點子都有,給人起綽號,也是他們生活中的一種習慣。

蛤蟆來到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的時候,正好趕上城市知識青年下鄉的高峰階段。

生產建設兵團與部隊是有區別的,更與農村不同。生產建設兵團,也被稱為國營農場。雖然農場的場長還叫團長,黨委書記還叫政委,生產隊長還叫連長,黨支部書記還叫指導員。可平時早已經是刀槍入庫,過著普通百姓的生活,以生產建設為主了。

蛤蟆生活在某師某團的八連。這個連隊地處在黑龍江與鬆花江之間的平原上。全連隊也隻有100多戶人家。男女老少加起來,也就三四百人。連裏一下子接納了七八十個下鄉的城市知識青年,連隊裏迅速熱鬧起來。

知青們有的來自浙江,有的來自首都北京,還有的來自省城哈爾濱,當然也有幾個人是來自附近的煤城鶴崗。不管他們是從哪裏來的知青,都有著共同特點,那就是年輕、氣盛、沒有成家,多數人還沒有談過對象呢。

連隊裏的年輕人多了,生活氣氛也就活躍了。足球場上有他們奔跑的場景,職工圖書室裏有他們讀書的身影。

知青帶來的書,老工人沒有讀過;知青帶來的香煙,老工人沒有吸過;知青講的新潮故事,老工人更沒有聽過。

一時間,在工作之餘,在連隊生活區之外的樹林裏,在田間地頭,在小河邊,在幽靜的鄉間小路上,便有了一對又一對男女知青相伴相隨的身影。他們親密地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聊著說不完的話題。老工人看到他們這般情形,就如同觀看樹上的鳥兒一樣新奇,不懂其意,有些迷惑。

在那個盛夏的傍晚,老工人秦從德在收工的途中,肩上扛著鋤頭,經過玉米地時,正巧遇到一對熱戀中的男女知青,秦從德趕忙跑開了。

在城市知識青年人群中還發生了未婚先孕的事情,這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連隊高度中視,開會批評,進行思想幫教。

那時知青成為老工人關注的焦點。發生在知青中的新鮮事,也能調解老工人單調的生活。生產建設兵團因知青的到來生活氣息更濃了。

知青特別講哥們義氣。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交往也是以本城市為主;他們注重老鄉情意;他們是以城市來劃分老鄉界線的。從北京來的就找北京來的人玩。從上海來的就找上海來的人玩。如果北京知青欺負上海知青了,上海知青就會一群人去找北京知青算賬,而北京這邊的知青也會一下子聚集很多人幫忙。

那時知青之間打群架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也是生產建設兵團政治思想工作中的重點之一。

蛤蟆來自鶴崗。鶴崗離蛤蟆生活的生產建設兵團距離不算遠。在老工人眼中鶴崗還算是一座不小的城市呢,大有仰視之情。可在那些來自上海、北京、哈爾濱等大城市知青的眼裏,鶴崗就是個小城市了,不屑一顧。

鶴崗來的知青不多,知青素質相對也不如北京、哈爾濱那些大城市的知青高。所以鶴崗知青在知青群中是沒有太高的地位。可蛤蟆就不同了。因為他長相扱為特別,讓人看過一眼,就記憶深刻,忘不掉。

蛤蟆也從不與鶴崗知青來往。不是他不與人家來往,而是人家不願意理他。因為鶴崗知青覺著跟他在一起丟人,沒有麵子,有傷自尊,便躲著他。可蛤蟆比其他鶴崗知青有地位,有知名度。因為他總跟隨在虎子身邊。

虎子的威猛,也讓蛤蟆多了幾分風光。

虎子是北京知青。他是北京知青的頭,他還是八連知青的頭。如果北京知青被人欺負了,就來找他。如果八連的知青被其他連隊的知青欺負了,也都來找他。那時他與團裏十二連的哈爾濱知青豹子,並稱虎、豹兩大知青頭。

十二連與八連相隔數十裏。兩個連隊的知青還都是全團各單位人數最多的。知青都是些年輕人,血氣方剛,好衝動,都有爭名奪利之氣。平時兩個連隊相距遠,來往不多,知青見麵的機會少,隻有在團部看電影,看文藝演出,或到團部辦事時才能相遇。有時兩個連隊中的個別知青之間會發生矛盾,打起架來。這樣一來,也就引起虎子與豹子之間的爭鬥了。

那年秋季,在樹葉隨風飄落的時候,豹子與虎子兩人在團部的廣場上相遇了,兩個連隊都各有20多名知青在場,各站一方,有大動幹戈的勢態。

秋風瑟瑟,空中飄來的黃葉落在人的身上,感覺寒氣襲人。知青們臉上的表情顯得更為冷峻了。如同一場大的戰役將要打響一樣。

虎子看豹子手中拎著一根木棒,自己手中什麼都沒有,怕真動起手來吃虧,向四周掃視一眼,發現在蛤蟆身邊有一塊磚。蛤蟆看出虎子的用意,彎腰把磚撿起來,緊走幾步,上前遞給虎子。

虎子和豹子都是近一米九的大個,他們也都是虎背熊腰的大塊。他們兩個人分別站在兩個連隊知青人群的最前麵,就如同兩座對立的小山峰。

蛤蟆走上前時,就如同山中的一個小玩物。

豹子用仇恨的目光斜視了一眼蛤蟆,便記住了這個給虎子遞磚頭的特殊小男人了。他可以不對虎子大打出手,但他不會放過蛤蟆。因為他知道虎豹之爭,必有一傷。他可以對虎子保持克製,但他對給虎子遞磚頭的蛤蟆就不必克製了。事後他會找機會對蛤蟆進行報複的。

蛤蟆效忠了虎子,卻得罪了豹子。

蛤蟆認為有虎子的保護,豹子不會把他怎麼樣。他在把磚頭遞給虎子後,便迅速退回自己的知青隊伍中。

虎子把手中的磚頭舉起來,豹子也舉起了手中的木棒。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十二連的連長急匆匆趕到了。

十二連的連長喘著粗氣,嚴肅地批評了豹子。豹子看連長來了,就把手中的木棒扔到旁邊的草地上了。連長把豹子及十二連的全體知青都帶走了。

虎子也領著八連的知青離開了決鬥現場。一場戰爭的銷煙散開了。雲散天晴,虎子心情不錯。他邊走邊用手拍著蛤蟆的肩膀說:“看不出來,你小子人長得不怎麼樣,還挺有眼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