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皇權,是多少人渴望得到的東西。
更何況是處於皇權之中的皇子,這東西天生就帶著一種誘惑人心的魔力,誘惑著你心中沒有了父子之情,兄弟之義,古往今天,為了得到皇帝的寶座,曾掀起過多少腥風血雨。
阿漫從小就在冷落和非議中長大,更曾經和琳琅公主一起被送往北燕成為質子,因為他的身份,他長這麼大連一個王都沒有封到,這還是皇帝以為他要死的時候,才封了一個楚王給他,可這樣的封王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母親是前朝公主,他的父皇是大曆皇帝,他身上流著兩朝皇室的血液,是天生的天潢貴胄,他本該像其他皇子一樣長大,卻在陰謀和冷眼中變成人人害怕的鬼王。
他隻有得到皇權,才能讓他自己像個真正的天潢貴胄一樣的活著。
他歎息一聲:“阿漫,我知道你心裏想要的是什麼,不僅皇位,其實你是喜歡囡囡的是不是?”
“是。”
“你既然喜歡她,就不該讓她和裴鳳祈分離,喜歡一個人就不是要看著那個人幸福嗎?”
“我不僅喜歡,我更需要她。”
“阿漫,你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她,我會死。”
景子歸吃驚道:“難道你已經喜歡囡囡喜歡到了要死要活的份上了?”
薛痕瘦弱的肩膀顫了顫,默默想了會,幫景子歸續了茶水,淡淡道:“子歸,你想多了,我隻是需要她的血。”
景子歸臉色一變,放下剛接觸到唇邊的茶水,狐疑的看著他道:“你這話我就更聽不明白了,囡囡的血怎麼了?難道還想喝她的血不成?”
薛痕看著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他不說話,卻激起了景子歸心裏的火,囡囡和絨絨可都是他們景家的寶貝,此番太子裴鳳祈為了囡囡的聲譽打著帶囡囡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旗號向皇帝請了旨,實則暗底裏是陪囡囡來到了梅林,裴鳳祈這番信任和心思足見他是真心對待囡囡的。
囡囡能嫁個良人,他這個做哥哥的也高興,可偏有人要插上一杠子,這個人還是和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他這心裏的沉痛和矛盾可想而知。
更不要提阿漫對囡囡的心思不單純的是因為喜歡,還因為她的血,他臉上夾雜著疑惑和憤怒,聲音變得有些硬沉。
“阿漫,你怎麼不說話了,你還真想喝囡囡的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給個痛快話。”
薛痕看著他,目光如墨般深沉,他靜靜問道:“子歸,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那個帶我上玉莽山的叔叔,當年你也是見過他的。”
景子歸頓了一下,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功夫那位叔叔的樣子才在腦海裏勾勒的清楚了些,印象中是個風姿挺拔的男人。
他點點頭道:“記得,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他的血……”突然他像明白過來什麼似的,手往桌上一拍,驚訝的看著薛痕道:“阿漫你的意思是囡囡的血和那位叔叔的血是一樣的?”
薛痕道:“是的。”
景子歸問道:“這怎麼可能,囡囡的血怎麼會和那位叔叔一樣,他們兩個人有什麼關係?”
薛痕搖頭道:“這件事,不僅你,連我也想不明白,但小畫的血確實與那位叔叔一樣。”
“怪道你要留下她。”景子歸喃喃沉吟一聲,繼而抬眸看他,眼睛裏依舊盛著矛盾而痛惜的光,“沒有囡囡,阿漫,你真的活不成嗎?可是,這對囡囡來說公平麼?”
“也隻能苟活半年吧,子歸,我知道你擔心小畫,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叫她疼的,她隻是……”
他忽然說不出來餘下的話,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再怎麼不疼,於她的身體也是有一定傷害的,盡管他可以將這種傷害降到最低,降低到微乎其微,可他也是站在一種利害關係的角度,更準確的說是道德的高點來逼迫她的。
雖然,除了有關真實身份這一點他暫時不知道如何跟她說,其它的他都會跟她坦誠說明,他知道她必然會答應,因為她沒有選擇,不僅是因為裴鳳祈,還因為小畫想救她的娘親。
他的突然沉默讓景子歸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若讓家裏人知道了囡囡的情況,他想全家人都要提著刀跑來找阿漫算帳。
可同時,祖父和父親他們一直在尋找薛痕,因為姑姑當年承受的換膚之術會讓人的壽命縮短,他們想救姑姑。
有一個秘密,一直埋在他心底讓他痛苦,那就是連阿漫也救不了姑姑。
當時,是他讓阿漫告訴父親換膚之術的,就是想盡快證明姑姑的身份,否則父親怎麼可能會這樣輕易的遇到神醫薛痕,不過那時的阿漫應該已經喜歡囡囡了吧,他或許也是為了囡囡。
不管是為了誰,他的話讓祖父確認了景娘就是姑姑,當年是阿漫的師父替姑姑換的膚,而那位神秘的叔叔應該與阿漫的師父之間交情頗深,否則他怎麼可能能讓阿漫做了神醫的徒弟。
難道囡囡她不是葉賦的女兒?否則,囡囡怎麼會擁有和那位叔叔的相同的血脈。
這樣的想法,叫他覺得震憾而心驚,心裏也是紛紛繞繞的一團亂麻。
若囡囡沒有成婚,他當然希望阿漫能抱的美人歸,可如今囡囡是有夫之婦,他隻能希望她和裴鳳祈好好過。
這兩人才剛大婚不久,就因為居淩關之戰弄得夫妻分離,好不容易夫妻團聚,又因為阿漫再次夫妻分離,這世上的事怎麼就無法兩全其美。
阿漫有阿漫的不得已,沒有囡囡,他連命都保不住。
囡囡有囡囡的不得已,即使她不願和裴鳳祈分離,可為了報答阿漫救裴鳳祈,為了衡姑姑,她必須來。
裴鳳祈亦有裴鳳祈的不得已,自己新婚的妻子和別的男人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有想法。
雖然阿漫和囡囡有師徒名分,但師徒名分並不是男女關係的保護傘,裴鳳祈心裏肯定會有想法,隻是他無法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不讓囡囡來梅林。
這三個人的關係簡單如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想的他頭好大。
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久久沒有再說話,唯有一盞孤燈兀自搖曳,不自不覺,一壺茶就被兩人瓜分了個幹淨。
就這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景子歸又問了一句:“那你需要囡囡陪你多長時間?”
“兩年。”
“阿漫,你瘋了,囡囡沒嫁人也就罷了,可她現在是太子妃。”景子歸忽然站了起來,“太子妃兩年不回宮,你該知道會引起多麼大的流言蜚語。”
薛痕似坐的有些不舒服,他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副坐姿,手放在下巴上,蹙了蹙眉,緩緩啟口。
“這也正是令人煩惱的事,私心來說,我一點也不喜歡看到小畫和裴鳳祈在一起的樣子,她若待在梅林兩年,就算裴鳳祈肯癡心守侯,皇上也會頂不住壓力迫使他做出違背意願的決定,更何況還有太後。”他眼眸一片黯然,“可我也絕計不想小畫聲譽有損,這件事容我想想。”
“阿漫,這件事非同小可,我既不希望你有事,也不希望囡囡過的不快活。”
薛痕輕輕“嗯”了一聲,喉嚨裏一癢,狠咳了幾聲,隱在麵具底下的臉已咳的通紅。
景子歸見狀十分不忍,想倒茶給他喝,一看壺都空,趕緊又去換了一吊茶來,殷勤的遞過茶水給他,他喝了一口,眼裏流露出深深的倦態和頹敗,半倚在椅子上,似乎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天色不早了,你身子不好,我扶你去歇息。”景子歸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他半抬起眼皮,笑了笑道:“我何時變得連上床睡覺都需要人來扶了,子歸,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阿漫……”
“子歸,我知道你的意思,小畫的事我會好好考慮的。”
“那好,你好好保重。”
“若沒有重要的事,你不要來找我,小畫那裏,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她。”
“我聽絨絨說,囡囡最恨人欺騙她,背叛她,自己好好考慮吧。”
景子歸走的時候,順手輕輕的幫他帶上了屋門,屋外的風依舊吹的不停息,吹來陣陣梅香,他站在那裏看了一會,竟不知自己想看的是什麼。
一個人的心若紛亂了,看什麼都看不清楚。
如果當初阿漫從慕容青離手上救下囡囡,那裴鳳祈就沒有機會將囡囡從慕容青離那裏救回來,更沒有機會做了好人,替囡囡圓了一個謊言將她安全送回葉府。
這以後的一切,是不是就會改寫了。
可是沒有如果。
夜風吹打在身上好涼好涼,走出屋簷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漆黑的天空上竟冒出一顆星星。
那星星一眨一眨的,特別像怡寧的眼睛,帶著一種純淨的明亮和俏皮的歡快,他的心驀然一動,於層層矛盾紛繞間,升出一絲歡喜。
獨留在屋內薛痕眼裏更添悲哀,他緩緩起身,一步一步邁向嶽朝陽的屋中,因為子歸來的突然,他隻有用安神香讓她睡了。
她正趴在那裏,臉朝右邊睡的香甜,燭光下,她的臉更添一種朦朧的美,她的美真真正正如天上遙不可及的明月,亦如秋日清晨凝結於花瓣上的清澈露珠,純淨而清冷,美人如斯,換作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都會為之心跳的吧。
尤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的發上簪著一支海棠發簪,其實那支海棠簪簪在她發上很美很美。
再見她時,她一身單薄白色衣衫,赤著雙足驚惶如小鹿一般被慕容青離控製在懷裏,他若真與慕容青離殊死一鬥,未必不能救出她,可他並沒有救她,那時,他認為,她隻是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充其量是個不可多得美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