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文字獄排斥異己(3 / 3)

這些為文士特製的“禦書”頒行之後,朱元璋這位學問並不高深的帝王,儼然成為至高無上的文壇霸主,至此,我們似乎恍然大悟: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朱元璋妄行指摘、無情殺戮的背後,是無法容忍文士們自由自在地舞文弄墨,唯我獨尊的朱元璋要為天下文人立下規矩。當然,在這些“禦書”中,朱元璋陳列的理由冠冕堂皇,聽起來似乎不無道理。如在洪武六年(1373)九月,朱元璋下詔革除“四六”文辭(即駢文),以柳宗元、韓愈文章為表箋格式。他在詔書中強調:“上古三代的辭章,質實無華,應該成為千萬世作文的法則。漢魏之時,文章還崇尚古質。晉宋以降,文體日衰,駢儷綺靡,古法蕩然無存……近代製誥章表之類仍蹈承舊習,朕平時即厭惡其雕琢粉飾,背離古代文體,且使事實為浮文所蔽。自今告諭臣下之辭,務必遵從簡樸古質,以革弊習。”文士一味追求文體的工整、詞藻的華麗,固然會造成綺靡柔弱之風,但一味崇尚古質,亦步亦趨,不敢逾樊籬一步,勢必也會造成文士的思想窒息、文辭呆板無味。柳宗元、韓愈等人的古文運動是“以複古為創新”,與朱元璋的理解有相當大的差距。況且,皇帝親自製定格式,以高壓手段強令文士“依葫蘆畫瓢”,其結果隻能是天下文章成為千篇一律的“台閣體”,對文壇的惡劣影響恐怕遠遠超過了駢儷之文。

朱元璋除了在自己看到的表章裏挑毛病之外,還將文字獄逐漸擴展到文士的日常言行與文字之中。劉辰的《國初事跡》記載了僉事陳養浩有“城南有嫠婦,夜夜哭征夫”的詩句。這種和唐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一樣寫征人怨的普通詩句落在太祖眼中,卻變成了動搖軍心士氣的不軌之詞,他遂將陳養浩貶至湖北,還覺得不解氣,又下令將他丟入水中淹死。

同類事件又見於《蓬窗類記》、《消夏閑記摘抄》、《古穰雜錄》、《靜致居詩話》和《明史·高啟傳》等所記載的蘇州知府魏觀案。事情大致是這樣的:因蘇州知府魏觀將府衙建在以前張士誠王府的遺址之上,遭到太祖嫉恨,接下來太祖又得到密報,說魏觀在為新府衙上梁的時候所寫的祭文之中有“虎踞龍蟠”四字,於是太祖下令將魏觀腰斬棄市。

殺了魏觀,太祖還覺不足,又將屠刀架上了祭文作者高青丘的項上。據《明史》記載,高啟,字季迪,號青丘,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其詩風雄健,才情高遠,與楊基、張羽、徐賁合稱“吳中四傑”。洪武元年(1368)應召入仕,參與編修《元史》,為魏觀寫“上梁文”的時候,已經致仕居於蘇州。按理說,他是與明朝合作的文人,又富才名,不該被陷入文字獄中。然而,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何況太祖對他也不是第一次不滿了。早在高啟為翰林院編修的時候,就因他所寫下的《題宮女圖詩》之中“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句被太祖疑為諷刺而暗記在心。如今,舊欠未清,新賬複生,太祖也就顧不得是否擔上“害賢”之名,幹脆將其腰斬了事。高啟死後,其詩集也遭到毀禁,直到清朝初年,才有人敢拿出來刊行。高啟一案,被後世稱為“國初冤獄”。

再後來,文字獄的範圍又擴大到地方官對朝廷的事務性表章之上來。兗州知州盧熊上表言自己官印上的“兗”字被誤刻為“袞”字,請求改正。結果,太祖把“袞”字認成了“滾”字,就恨上了盧熊,認為他是要自己“滾”。辱罵聖君,這怎麼能容忍?結果不久之後,太祖就借胡惟庸的“黨案”把盧熊給殺了。自己不認識字,卻把人家給殺了,這樣一個黑色幽默被記入《水東日記摘抄》之中,太祖九泉之下是否也自覺臉麵無光呢?

布袋和尚在朱元璋看來,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子民,所有子民都是他的奴仆,絕對不能容忍臣下不恭不敬的行徑,就是對於無聲的意念也不放過。一次,他私遊時進到一座寺廟之中。不料一抬頭見牆壁上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個和尚背著一個非常大的布袋,旁邊題有一首“布袋佛”詩:“大千世界話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又何妨!”

這詩畫貌似無奇,卻大有深意。朱元璋曾為四處行乞的遊方僧,天下人所共知,此詩以“布袋佛”為題,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暗喻之意。這位“布袋佛”的確過於貪婪了,竟要將大千世界收進自己小小的布袋之中,豈不知這樣一來就斷絕了天下人的活路。詩人委婉地勸“布袋佛”鬆一鬆布袋,讓天下士民透透氣,此詩喻意之辛辣,令人叫絕。無怪乎朱元璋覽畢,血貫瞳仁,暴跳如雷,盛怒之下竟命將此寺僧人全部處斬,上演了明初文字獄慘烈的一幕。

據統計,在朱元璋統治時期,因各種與文字有關的事件而被殺者達十幾萬之多。上至大臣,下至平民,幾乎涵蓋了當時社會的各個階層、各種職業,其牽連之廣、死者之多、影響之深遠在中國曆史上也是罕見的。

方孝孺朱元璋屢興文字獄也被其繼承者所承襲,明成祖朱棣從建文帝手中奪得政權後,嚴禁建文帝時主要謀臣方孝孺的著作流行,下令“藏方孝孺詩文者,罪至死”;與此同時,朱棣還下令查禁建文帝當政時流行的戲曲,“敢有收藏,全家殺決”。此外,因出試題得禍,因進書得禍,在永樂年間,屢有出現。明初文網之密,處罰之嚴,都遠遠超過前代。

明初文字獄,事實上已危及到明王朝的統治基礎。許多視“學而優則仕”為升遷正途的儒生從此不願入朝為官,害怕禍及自身。比如有的士人奉召編書,總是盡力推諉,實在推不掉則一旦完稿就立即返回,甚至有人“多詐死,佯狂,求解職事”。即使做官的也懾於皇權淫威,苟且因循,無所作為。更為嚴重的是,大批文人學士從此不敢自由思想,陷入極端僵化呆滯狀態。學術界一時似乎患了“貧血症”,文人學士不敢隨意讀書,更不敢寫東西。正如清時學者焦循所說的那樣:“有明二百七十餘年之中,拾宋人之唾餘而以大全講義取士”。另一學者潛邱也說:“予嚐發憤太息,三百年來,學問文章,不能上追漢唐,下及宋元。”誠然,造成明代(主要是明初)學術思想不自由、水準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但誰能說這與明初大興文字獄,禁錮士人思想沒有直接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