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問道:“你說那是啥?”

“那是落頭發草。我婆婆說,誰要摸摸它,再摸摸頭發,頭發就掉啦……變成個光禿子啦!”

“啊!你比爺爺還能行得很啊!”

“你啥都不懂!”蠻蠻訓起爺爺來了,“嗯……連落頭發草都認不得!”

蠻蠻不想跟爺爺說話了。爺爺啥都不懂得。

車軲轆過了大渠上的石橋,蠻蠻忽然聽見渠岸邊的柳樹下有一群小娃娃說話。哦!這是寶駒他們的聲音:

變,變,變狗娃,

變個狗娃沒尾巴。

蠻蠻急忙轉過頭去,看見寶駒,丹丹,紅苕……他的小朋友們,全在樹下坐著。每個人的懷裏,都有一個小籃籃;籃籃裏,樹葉葉,青草,裝得滿滿的;每人身邊,都放著一把蒲公英,黃黃的花兒像星星一樣。他們都把兩隻手捂在一起,快活地齊聲唱道:

變,變,變狗娃,

“寶駒!”蠻蠻喊了一聲。

寶駒抬起頭來:“蠻蠻,你上哪兒去呀?”

“我上會去呀!”蠻蠻得意地大聲喊著,“你們不上會去嗎?”寶駒趴在另外幾個娃娃的耳朵上,咕嚕了一陣。大家都把懷裏的籃子用雙手捧起來,捧得高高的,齊聲喊道:“我、們、不、去!我、們、挑、菜、哪!”說罷,大家快活地笑著。

“我去賣菜呢!”蠻蠻向渠岸上喊。可是,他的聲音好像沒勁兒,不響亮。他的心情忽然變了,變得不快活了,好像別的娃娃有的玩具,獨他沒有似的。車子已經走遠了。他還望著渠岸,渠岸上那群孩子,又唱起來了:

變,變,變狗娃,

蠻蠻心飛了,飛到渠岸上去了。他望望自己的籃籃,籃籃空空的啥也沒有。

“爺爺!”

爺爺頭上冒著汗,一步一步朝前走,車輪子不停地轉著。

“爺爺!”

爺爺彎著腰,一步一步朝前走,兩旁的樹木向後退著。

“爺”

蠻蠻可著嗓子喊。

“啊,啊,啊!”爺爺不耐煩地哼著。

“你把車停住!”蠻蠻說,“把車停住!”

爺爺沒有答話。車輪子不停地轉著。

“爺”

“你停住嘛!”

“停住幹啥呀?”爺爺的聲音也高了。

“這裏有羊蹄甲菜哪!”

“咱要趕會,不能停啊!”爺爺說。

“我不嘛!”

“你乖乖地聽話,爺爺買泡泡糖糕給你吃!”

“我不嘛!”

“你原先說得好好的,聽爺爺的話呀!”

“我”

蠻蠻拚命地呐喊,兩隻腳拚命地在車幫上亂蹬。

爺爺停了車,轉過頭來,揩揩頭上的汗珠,和和氣氣地說道:“蠻蠻,你怎麼跟爺爺搗起麻煩來了?”

蠻蠻自知理屈,卻不願聽話,低聲地哼著:“我不嘛!”

“爺爺沒閑工夫呀,蠻蠻!”爺爺繼續勸說,“爺爺的菜地和人家競賽呢,輸給人家可咋辦哩?”

“輸給誰?”

“輸給你南園五爺爺。唔,爺爺輸了咋辦?臉往哪兒擱,啊?你說說吧,蠻蠻!”

蠻蠻想了一陣。無可奈何地順從著說:“那走吧!”

車輪子又轉動了。蠻蠻坐在車子上,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一雙小眼睛,遠遠地望著渠岸。

忽然,背後傳來一群孩子整齊的說話聲。蠻蠻急忙扭過身去,看見前邊的樹林裏,插著一杆紅旗。一群帶紅領巾的小學生,正在那裏回答老師的問話。旁邊,擺著幾行大籃子,籃子裏也裝滿了樹葉葉和野菜。籃子後邊,有一株粗粗的椿樹,樹幹上,靠著許多小鋤頭。一個女老師(她也帶著紅領巾),麵向大家站著,右手拿著一把淡綠色的草,向大家問道:

“同學們,認得這種草嗎?”

“貓兒眼!”男女學生齊聲尖著嗓子回答。

“根根還叫什麼名字?”

“甘遂!”大家齊聲回答。

“有啥用處?”女老師問。

“能做藥!”孩子們回答。

“哪裏出產的甘遂最好?”女老師問。

“咱們這兒的最好!”孩子們回答。

“回答得對!同學們!”女老師笑著說,“現在開始做遊戲吧!”學生們圍成一個圓圈,女老師喊了一聲:“預備”

“起!”孩子們一齊跳著、唱著、拍著手。

車子順著大道,通過樹林。蠻蠻眼睛一直盯著那群小學生,好像那裏有塊吸鐵石把他吸住似的。呀!那不是虎哥?那不是菊兒姐姐?菊兒頭上戴著一頂用柳條、菟絲子和蒲公英編的花冠,滿頭金星,一閃一閃。

“菊兒姐姐”

蠻蠻高興地喊著。

菊兒回過頭來,看見了蠻蠻,點點頭,拍著手,唱著,跳出圈子來,跳到路邊。

“菊姐姐,你們幹啥呀?”

菊姐姐說:“星期天,我們唱歌,勞動,跳舞,上課哪!”“那是誰給你編的呀?”蠻蠻指著菊兒姐姐頭上的花冠。“我自個兒編的。”菊姐姐說,“你想要嗎,蠻蠻?我給你吧,”

“我再編一個!”

“我也會編呢!”蠻蠻把頭轉到一邊去,噘著小嘴。

車輪子不停地轉著。轉過了樹林,樹林裏掌聲和著歌聲,歌聲夾著歡笑。

蠻蠻又看看自己懷裏的小籃籃,還是空空的。他很泄氣地把頭歪到一邊,忽然看見水渠壟上,金黃的蒲公英和淡綠色的羊蹄甲在不住地向他點頭。

“爺爺!”蠻蠻急忙喊著。

“又要幹啥?”爺爺邊走邊說。

“你停住,我要下去!”

“這娃才是”

“你說過的話,一轉眼又反把啦!”

“我要下去!”蠻蠻的口氣很堅決。

“好!你下吧!”爺爺邊走邊說。

“你停住!”

“我不停!”爺爺越走越快,車輪子也越轉越快。

蠻蠻幹急沒法子。沒奈何地不斷自言自語:“我要找婆婆,我要找婆婆……”忽然車輪子不轉了,車轅揚起,車尾巴拖住地了。蠻蠻一回頭,看見路邊站著一個沒胡子老漢,正跟爺爺講話。蠻蠻急忙翻了個身,手裏握著小籃籃,從車尾巴上溜下來,扭回頭向樹林跑去……

爺爺跟他的朋友說了聲明日見,正準備拉著車子繼續趕路,卻不見了蠻蠻。

蠻蠻已經站在樹林邊的路中間,樹林裏,孩子們的歌聲整齊、響亮、歡樂。蠻蠻舉著籃籃喊道:“爺爺,你走吧,我不跟你去啦!”

爺爺放下車子,向樹林邊走去。

蠻蠻消失在樹林裏。

“蠻蠻……蠻蠻……”爺爺有緊要事,心裏發急,一邊向樹林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娃娃……真麻煩……”

是蠻蠻麻煩麼?

195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