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北京政府的挽留,蔡元培是不信任的,他不願再上當了。6月20日,他複電傅嶽棻表示“奉職無狀,理宜引退”,再次要求“轉請大總統俯賜解職,別任賢者”,“並請徐秘書切勿勞駕”。
在這期間,他鑒於北京政府出爾反爾,反複無常,並不斷壓迫學運的惡劣行徑,曾草擬了一個《不肯再任北大校長的宣言》,並準備以一個“愛蔡孑民者”的名義予以披露。這個宣言以公開不願回任北大校長理由的形式,表露了他對北京政府,對軍閥官僚政治的嚴重不滿,同時也透露了他在北大革新的巨大困難。宣言全文是:
(一)我絕對不能再作那政府任命的校長。為了北京大學校長是簡任職,是半官僚性質,便生出許多官僚的關係,那裏用呈,那裏用谘,天天有一大堆無聊的照例的公牘。要是稍微破點例,就要呈請教育部,候他批準。什麼大學文、理科叫作本科的問題,文、理合辦的問題,選科製的問題,甚而小到法科暫省學長的問題,附設中學的問題,都要經那拘文牽義的部員來斟酌。甚而部裏還常常派了什麼一知半解的部員來視察,他報告了,還要發幾個訓令來訓飭兒句。我是個痛惡官僚的人,能甘心仰這些官僚的鼻息麼?我將進北京大學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層,所以兩年有半了,天天受這個苦痛。現在苦痛受足了,好容易脫離了,難道還肯投入去麼?
(二)我絕對不能再作不自由的大學校長。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學的通例。德意誌帝政時代,是世界著名開明專製的國,他的大國何等自由。那美、法等國,更不必說了。北京大學,向來受舊思想的拘束,是很不自由的。我進去了,想稍稍開點風氣,請了幾個比較的有點新思想的人,提倡點新的學理,發布點新的印刷品,用世界的新思想來比較,用我的理想來批評,還算是半新的。在新的一方麵偶有點兒沾沾自喜的,我還覺得好笑。那知道舊的一方麵,看了這點半新的,就算“洪水猛獸”一祥了。又不能用正當的辯論法來辯論,鬼鬼祟祟,想借著強權來千涉。於是教育部來幹涉了,國務院來千涉了,甚而什麼參議院也來幹渉了,世界有這種不自由的大學麼?還要我去充這種大學的校長麼?
(三)我絕對不能再到北京的學校任校長。北京是個臭蟲窠。無論何等高尚的人物,無論何等高尚的事業,一到北京,便都染了點臭蟲的氣味。我已經染了兩年有半了,好容易逃到故鄉的西湖、鑒湖,把那個臭氣味淘洗淨了。難道還要我再作逐臭之夫,再去嚐嚐這氣味麼?
我想有人見人我這一段的話,一定要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話來勸勉我。但是我現在實在沒有到佛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程度,所以我隻好謹謝不敏了。
這份宣言讀起來,痛快淋漓,發泄了他積鬱數年的憤懣之情。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宣言表達了他辭意之堅決。當然,從宣言可以看出,這主要是針對當時黑暗的政府和頑固的守舊勢力;至於對他所苦心經營的大學教育事業,對他所熱愛並寄予厚望的廣大青年學生來說,則又另當別論了。
6月28日,在全國各階層群眾、留法華工和留學生的堅持不懈的鬥爭下,中國代表終於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這是近百年來外交史上空前的維護民族尊嚴的舉動,它充分顯示了五四運動的威力,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民。這時學生運動已告一段落,“迎蔡”的要求更加突出了。
6月29日,北大及各方麵的代表陸續到達杭州,勸說蔡打消辭意。這時許德珩作為全國學生聯合會的代表,也專程由上海赴杭,“去勸說蔡先生北返主持北大校務”。傅嶽棻也於6月26日再次致電蔡元培,稱:“學府主持,非君莫屬。眾望所在,翹企同殷。部派徐秘書業經抵杭,亮蒙延見。務懇勉抑高躅,力疾北行。至為盼持”。經各方勸說,加之此時學潮已趨平靜,蔡元培終於打消辭意,同意複職。7月9日,他致電全國學生聯合會、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合會、北京大學學生幹事會,除告知接受各方挽留外,還希望學生今後專心於學業,他說:“疊接函電,並由方、楊、朱、許、蔣、李、熊、狄諸君代表,備述諸君雅意,重以各方麵責望之殷,已不容堅持初誌。惟深望諸君亦能誰愛仆之心,有所覺悟。否則教育前途,必生障礙”。同日,他夏電教育部,表示同意“暫任維持,共圖補救”。並告以胃疾未愈,“一經就愈,即當束裝北上”。隨後,他又函告北大全體教職員,說明胃病未瘳,一時不能到京,委托蔣夢麟先行到校代署校務。
7月10日,北大以全體學生名義複電蔡元培,循蔡提出的“救國不忘讀書,讀書不忘救國”的主張,表示:“蒙允不堅持初衷,感激之私,無任涕零。自先生恝然南旋,生等夙夜詆懼,茫無所歸。不圖今茲複得承教君子。曠持廢學,惟有痛心。兢兢自守,幸無隕越。此後當益自策勵,求學救國,萬不至逾越軌範,以貽先生憂。校務萬端待理,請即日北上。臨電迫切,惟先生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