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蔡元培在看到林紓公開信的當天,就寫了《致〈公言報〉函並附答林琴南君函》,除了對《公言報》捏造的關於北大的謠言提出質問外,主要就林紓攻擊北大“覆孔孟,鏟倫常”和“盡廢古書,引用土語為文字”兩說,分別作了駁斥。他一反林紓誣蔑漫罵之手法,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地反駁了林紓對北大以及新派教授的誣蔑。他在複信中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辭婉而多諷。他在闡明了北大在對孔孟、倫常等問題的做法後,進而責問道:“有誰何教員,曾於何書、何雜誌,為父子相夷,兄弟相鬩,夫婦無別、朋友不信之主張者?曾於何書、何雜誌,為不仁、不義、不智、不信及無禮之主張者?”他針對林紓羅織罪狀無理攻擊的惡劣做法,反詰道:“公曾譯有《茶花女》、《迦茵小侍》、《紅礁畫漿錄》等小說,而亦曾在各學校講授古文及倫理學,使有人低公為此等小說體裁講文學,以狎妓、奸通爭有夫之婦講倫理者,寧值一笑歟?”他在複信的最後部分,針對林紓對北大的種種責難,重申了堅持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支持新文化運動的原則立場;他在這裏強調的思想自由和教員以學詣為主的兩項原則,實際上是重申他辦理大學的基本主張。特摘錄如下:
(一)對於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並包主義,與公所提出之圓通廣大四字,頗不相背也。無論為何種學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
(二)對於教員,以學詣為主。在校講授,以無背於第一種主張(指思想自由原則)為界哏,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例如複辟主義,民國所排斥也,本校教員中,有拖長辮而持複辟論者,以其所授為英國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籌安會之發起人,清議所指為罪人者也,本校教員中有其人,以其所授為古代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側豔之詩詞,以納妾押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苟其功倮不荒,並不誘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有天然界哏。……然則革新一派,即偶有過激之論,苟於校課無涉,亦何必強以其責任歸之於學校耶?
蔡元培的反駁雖然還是比較溫和的,對封建文化思想也還表現了某種調和的傾向,但他在公開信中重申言論自由,百家爭鳴的原則,答辯義正詞嚴,這在當時是有重大意義的;尤其是他為宣傳“過激之論”辯護(這裏所說的“過激之論”,就包括當時反動派和一般封建餘孽所強烈攻擊的馬克思主義),則更是難能可貴。以蔡元培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對林紓作這樣公開的答複,確實非同一般,這對當時的新派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和支持。
在蔡元培、陳獨秀、李大釗等人的推動下,全國新派奮起反擊。北京和全國各地報刊登載了大量指斥舊派、聲援北大的言論,紛紛指出這不僅僅是北大某幾個教員的去留問題,而是要不要維護學術獨立和思想自由。林紓之流遭到了進步輿論的同聲譴責,被斥之為“學術界之大敵,思想界之蟊賊”。雖然林紓仍不服輸,又給蔡元培寫了第二封信,聲稱:“公遇難不變其操,弟亦至死必申其張”,頑固表示:“終之以拚我殘年,極力衛道,必使反舌無聲,瘈犬不吠,然而後已。”然而,這隻不過是封建衛道士的幾聲抽泣而已。他極端孤立了,最後不得不“寫信給各報館,承認他自己罵人的錯處。”在這場論爭中,群眾的同情完全在新派、在北大一邊,進步輿論界紛紛表示對北大的推重和聲援,上海《民國日報》載文說:“自蔡孑民長北京大學而後,殘清腐敗,始掃地以盡。其所羅致延引者,皆新世界有學之士,與循引私誼有如官場者,迥然不同。故數年以來,成績粲然。海內之略有知識者,翕然向往之。而其出版品如《新青年》、《新潮》等,尤於舉世簡陋之中,獨開中國學術思想之新紀元。舉國學者,方奔赴弗遑,作同聲之應,以應發輝光大,培國家之大本,立學術之宏基”。有位成都《川報》的讀者寫道:“我對北京大學的感情,近來極好,心目中總覺得這是現在中國唯一的曙光,其中容納各派的學說和思想,空氣新鮮得很。”
蔡元培對林紓等人散播北大驅逐陳獨秀等的謠言,也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他先在報上發表正式聲明,否認有驅逐之事;隨後,對那個投靠林紓、寫假通訊造謠的法科學生張厚載,則親自寫信進行教育,他在信中說:“林君作此等小說,意在毀壞本校名譽,兄徇林君之意而發布之,於兄愛護母校之心,安乎,否乎?仆生平不喜作漫罵語、輕薄語,以為受者無傷,而施者實為失德。林君詈仆,仆將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諸愛護本師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後注意。”幫助他認識林紓的真麵目;後來鑒於這個學生不肯悔改,許多同學要求驅逐這個敗類,學校乃決定勒令他退學,並專門出了一個布告:“學生張厚載屢次通信於京滬各報,傳播無根據之謠言,損壞本校名譽。依大學規程第六章第四十六條第一項,令其退學,此布。”這就把林紓等反對北大、反對新文化運動的陰謀,完全暴露在全校師生的麵前,並給予了沉重的打擊。
曆史的進程,正如李大釗所展示的“直到今日,這樣滔滔滾滾的新潮,一決不可複遏,不知道那些當年摧殘青年、壓製思想的偉丈夫那裏去了。”在這次新舊思潮的大激戰中,北大和全國的新派取得的重大勝利,為即將到來的五四運動作了重要的思想準備。而蔡元培在這場鬥爭中則很好地保衛了新文化運動,勇敢地維護了北京大學這個新文化運動的重要陣地,這是一個很大的功績。
§§第八章 在五四運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