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蔡元培的大力扶植,北大校內社團有如夜空繁星,刊物宛似雨後春筍,各種學說競相爭長。鳶飛魚躍,生動活潑。這種學術思想自由的原則,使北大成為當時全國唯一的一個百家爭鳴的學校。
特別應該指出,這種思想自由、百家爭鳴的新局麵,不僅有利於資產階級新文化的發展,而且又在客觀上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傳播開辟了道路。李大釗任北大圖書館館長期間,從國外購進了許多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和有關社會主義的文獻。1918年冬,李大釗在北大組織了“馬客士(馬克思)主義研究會”,集合同誌秘密從事馬克思主義的學習和研究,而對外則以研究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作掩護。在李大釗的帶動下,北大出現了一批熱心學習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先進知識分子。1919年11月,北大經濟係學生李澤彰翻譯了《共產黨宣言》第一章,發表於《國民雜誌》第二卷第一號上。1920年12月,由李大釗、費覺天、郞祥褆、郭弼藩、梅祖芬等九人發起,公開成立了“北京大學社會主義研究會”。研究會的宗旨:“是集合信仰和有能力研究社會主義的同誌互相的來研究,並傳播社會主義思想”;研究會當時提出的研究方法主要有:“1.文字宣傳:A。編譯社會主義叢書,B。翻譯社會主義研究集,C。發表社會主義論文;2.講演。”社會主義研究會的章程曾在《北京大學日刊》上刊布,從此,對社會主義學說的研究,在北大已從個別的、秘密的狀態走向了有組織的、公開的階段。與此同時,在李大釗的指導下,由鄧中夏、黃日葵、高尚德、何孟宏(即何孟雄)、範鴻劼、朱務善、劉仁靜、羅章龍、李酸、楊人杞(即楊東蓴)等十九人,秘密醞釀成立了另一個研究、傳播馬克思主義的社團“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這個研究會到1921年11月17日在北大日刊刊登啟事,招收會員,對外公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公開成立,得到了察元培的支持。據當時研究會的發起人之一羅章龍回憶:啟事“寫好以後,由我和另一位同誌去找蔡元培先生,要他同意把啟事刊載在《北京大學日刊》上。我向蔡先生宣傳一番我們為什麼要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道理,蔡先生看了一下啟事和名單,沉默了一會,最後同意給予刊登了。”“爾後,馬克思學說研究會擬在北大會議廳開成立大會,蔡先生又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同時還應邀出席了成立大會,並在會上作了簡短扼要的講話。”“成立以後,需要活動場所,蔡先生又同意給兩間房子,一間當辦公室,一間當圖書室。”蔡先生頂著反對派的壓力,從精神到物質上對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支持,使我們很激動。這在當時反動派到處防範、偵緝“過激主義”、“過激黨”情況下,是很不容易的。要是沒有蔡先生的支持,這個組織是不能公開活動的。他對待進步事業,就是這樣全心全意地支持、扶植。
羅章龍在回憶中還列舉兩件事,表明蔡先生對進步學生的愛護和支持,他說:“1922年冬,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成員去蘇聯列寧格勒出席東方民族大會,途中在黑龍江滿洲裏有五六個同學被當地軍閥逮捕了。我去找蔡校長,蔡先生馬上打電報給東三省的地方行政長官,最後成功地營救了這些學生。另一件事是這樣的:1923年6月,我離開北京到上海中共中央局常委工作(當時我是中共三屆中央委員),隨後又奉命出國,出席共產國際第五次大會。……當時,我正是應該參加畢業考試的時候,但不能回國應試。我寫信給蔡先生,說明這一情況。蔡先生說,不能回來沒關係,將來可以補考。所以我於第二年補考,推遲一年畢業。”
研究會在北大活動時間前後達七、八年之久,它對於在北大傳播馬克思主義,引導和組織青年學生參加實際革命運動,以及促進一批進步知識分子了解和信仰馬克思主義等方麵,都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當時研究會規定每星期六晚舉行一次討論會,每月舉行一次演講會。此外,他們還積極設法從國內外搜集、采購馬克思主義書籍和有關社會主義的文獻,並組建了一個供會員和非會員借閱的藏書室。他們給這個藏書室取名為“亢慕義齋”(亢慕義為英文Communism即共產主義的音譯)。羅章龍回憶說‘亢慕義齋’,既是圖書室又是翻譯室,還做學會辦公室……亢齋,室內牆壁正中掛有馬克思像,像的兩邊貼有一副對朕:‘出研究室入監獄,南方兼有北方強’,還有兩個口號:‘不破不立,不立不破’,四壁貼有:“革命詩歌、箴語、格言等,氣氛莊嚴、熱烈。”這是我國建立的第一個馬克思主義圖書室,它對於在北大以至中國迅速傳播馬克思主義發揮了一定作用。據1922年2月6日《北大日刊》刊載研究會通告提供的材料,它已擁有馬克思主義的英文書籍四十餘種,中文書籍二十餘種。英文版中有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哲學的貧困》、《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德國的革命與反革命》、《法蘭西內戰》、《雇傭勞動與資本》等,有列寧的《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和《無產階級革命》。中文書有陳望道譯的《共產黨宣言》,惲代英譯的《階級鬥爭》,李漢俊譯的《馬克思資本論入門》,李達譯的《馬克思經濟學說》以及李季譯的《社會主義史》等。在今天的北大圖書館中,還保存有一本1920年9月再版的《共產黨宣言》和八本封麵蓋有“亢慕義齋圖書”印章的德文共產主義文獻。這些珍貴的曆史文獻,使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早期傳播的情況。
蔡元培是認真貫徹他的兼容並包、兼收並蓄的主張,積極引進和保護各種新思想,這不僅使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團體能夠在北大合法存在和發展,而且在當時北大的課堂、講壇和刊物上,也可以公開宣傳馬克思主義學說,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的經驗。正是在這樣特定的條件下,成長起中國最早的一批共產主義者。至於蔡元培本人,則始終是一個革命民主主義者,他對馬克思主義懷有敬意和好感,對其學說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允許研究馬克思主義是從思想自由的原則出發的,這種態度對他來說是一以貫之。後來在1929年為李季著的《馬克思傳》寫的序文中曾表示:“今人以反對中國共產黨之故,而不敢言蘇俄,不敢言列寧,馴致不敢言馬克思,此誤會也”。“研究馬克思,不必即與中國共產黨發生關係。且研究與盲從不同,研究馬克思,不必即信仰馬克思”。1933年3月,他在上海與陶行知、陳望道、黃炎培等百餘人領銜發起紀念馬克思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會,他為此在《申報》發表《緣起》一文,在當時思想箝製、淡“馬”有罪的政治環境中,他公開表達對馬克思及其學說的敬意,他說:“在此短促的五十周中,馬克思之學說所給予世界之影響至為重大。而五十年來世人對於馬克思,無論其為憎為愛,為毀為譽,而於馬克思之為一偉大之思想家,為近史科學社會主義之始祖,則殆無人否認。”他明確反對文化專製主義,箝製思想的做法,表示“同人等今基於純正之研究學術立場上,發起紀念馬克思逝世五十周年會,一以致真摯之敬意於此近代偉大之思想家,同時亦即作研究自由、思想自由之首倡,並打破我國學術界近年來一種思想義和團之堡壘。”這反映了他一貫奉行的思想自由的原則,堅持有研究馬克思學說的自由。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青年毛澤東得以在北大工作並在這裏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也同蔡元培的支持不無關係。1918年8月,為商談赴法勤工儉學事,毛澤東、蕭瑜等幾個新民學會會員聯袂北上。到京後,毛澤東決計留在國內,擬在北大尋一事做。其時,他們在湖南第一師範讀書時的老師楊昌濟,正在北大哲學係任教,他也曾希望毛澤東能“入北京大學”,以為日後打下“可大可久之基”。據同時來京的蕭瑜(子昇)回憶:這時他們寫信給蔡元培,“要求他雇用我們的一個無法赴法國的同伴為校內的清潔工人。蔡元培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他看了我們的信後,立即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有更好的主意,他憐憫毛澤東,對於他能夠刻苦自勵,甚是高興,因此他沒有讓他去做清潔工人,而可到校內的圖書館去工作。因此他寫了一封信給北大圖書館長李大釗先生,信中說:‘毛澤東需要在本校求職,使其得以半工半讀,請在圖書館內為他安排一職’”於是經李大釗的安排,毛澤東當了北大圖書館的助理員,每月月薪八元;具體工作是管理上海《民國日報》、北京《國民公報》、《順天時報》、天津《大公報》、長沙《大公報》以及英文《北京導報》、日文《支那新報》等十五種中外文報紙,每天登記新到報刊和來閱覽人姓名。雖然位卑事瑣,但它為青年毛澤東提供了一個接觸新思想的廣闊天地。他當時住在景山東街的一條名叫三眼井吉安東夾道的小胡同裏,在這七號小院的北房西間,他和蔡和森、羅學瓚等八位新民學會會員,同居一室,“隆然高坑,大被同眠”,夜晚任何一個要翻個身,都要先和周圍夥伴打個招呼。這裏條件雖劣,但離沙灘紅樓很近,便於活動。他在北大積極參加了哲學會和新聞學研究會的社團活動,結識了察元培、陳獨秀、李大釗、鄧中夏、邵飄萍、胡適等新派人物,特別是開始學習、研究馬克思主義。他後來曾回憶說:“我在李大釗手下在國立北京大學當圖書館管理員的時候,就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展。”毛澤東在北大期間加入我國早期共產主義者的行列,這是北大校史上光榮的一頁。
可以說,北京大學成為中國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地方,五四時期在北大成長出一批中國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並不是偶然的。雖然,促進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並非蔡元培的本意,但他卻確實為此做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