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漫漫故鄉路(2 / 3)

當筆者不久前采訪已是古稀之年的周雪影時。見她依然身輕如燕,耳不聾,眼不花,上身穿一件大紅寬鬆式棉毛衫,下身穿一件黑絲絨練功褲,如今擔任業餘老年大學演出隊隊長,經常為工礦企業義務演出,為祖國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發揮餘熱,問及此事時,她聽了爽朗一笑,說是與當時的整個心情有關。

張式春正值英年,眉清目秀,加之性格篤實,與其說他是一介武夫莫如說是一個白麵書生,他不僅鋼琴彈得出色,還練就一手好書法。

周雪影此刻雖家境不濟,卻天生麗質,楚楚動人。

張式春與周雪影可謂郎才女貌,天賜良緣。

張曼新是在他父母婚後一載,於抗日戰爭的烽火硝煙中呱呱墜落在地處中國版圖西南邊陲那高高隆起的血一樣殷紅的貴州省的首府貴陽。

時至今日,當周雪影說起生張曼新的情景時,仍苦不堪言,喜從悲來。

那時,像孩子一樣隻有十六歲的周雪影馬上要成為孩子的母親了,張式春到湖南一帶運送軍用物資不在她身邊。她整天孩子似的又蹦又跳,一直到出現臨盆的陣痛,她才“哎喲,哎喲”地捂著肚子感到疼痛難忍。可是當陣痛過後,她又是唱歌又是嬉笑,所需要的東西什麼都沒有,當她馬上要分娩並且出現了羊水,疼得滿頭冷汗,在床上連翻帶滾,嗷嗷直叫,才被一個鄰居緊急送到附近的一家醫院,又痛苦地折騰了三個多小時,到下午兩點方生下了張曼新。那時的醫院條件很差,又處在兵荒馬亂時刻,休要說醫生見不到,就是護士也很少露麵。孩子生下來連塊尿布都沒有,她就把自己的秋褲撕巴撕巴當褯子,沒有奶水就靠鄰居熬點米湯喂孩子。有的護士見周雪影孩子氣地拿著兒子當洋娃娃耍,用筆在兒子臉上畫臉譜,並且兒子哭她也哭,兒子笑她也笑,說了句一點都沒有當媽媽的樣兒,她聽到了,氣鼓鼓地用衣服裹上兒子,一溜煙兒地跑出了醫院。事後有人問她張曼新出生的醫院叫什麼名字,她“噗哧”一樂我那時的確像個孩子,什麼也不懂,連住的是哪家醫院也沒往心裏擱,連住院費都沒有給人家交。

幾個月之後,張式春才一路風塵地回到貴陽。

周雪影一見張式春的麵兒,氣憤地把兒子往他懷裏一拽:“你要再不回來,我就帶著兒子嫁人了。”

她雖然對丈夫說的是氣話,但也並不是無中生有。

就在周雪影生了張曼新後的幾個月裏,她和兒子孤苦無依,張式春出發時也沒有放下什麼錢,主要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

更主要的是那時不斷有人傳言,今天說張式春他們的輜重部隊被日本軍隊在湖南打散了,明天講張式春他們的汽車在廣西被日本的飛機炸毀了,總之是十有八九回不來了,有的軍官見周雪影又年輕又漂亮,就托人動員她改嫁,孩子還可以帶著,保證吃不愁穿不愁,省得天天像個窮要飯的似的。周雪影呢,一來受“好女不嫁二夫”的傳統觀念影響,要保持自己的節操,二來兒子又乖,不哭不鬧,一逗就咯咯笑,使她很開心,所以一直沒吐口。

“難為你了。”憨厚的張式春性格內向,不善言詞,看著咧嘴衝著他笑的兒子兩眼彎成一對月牙兒,心裏也由衷地感激妻子給他生了個大兒子,並且幾個月來吃了不少苦,想說幾句好聽的話卻硬是說不上來。

“有你這句話我也就知足了。”周雪影嗔怪地白丈夫一眼。她知道張式春像個暖水瓶,外冷內熱,並且憨厚得近乎木訥呆板。再有,他這幾個月炮火連天地東奔西走,說不定是死裏逃生哩。

周雪影的猜測沒有錯。

這幾個月,張式春駕駛滿載軍需物資的汽車,從廣西到湖南,又從湖南踅回廣西,沿途有幾次遭到日寇的飛機的狂轟濫炸,他所在的排就發生了幾起車毀人亡的事。有一回,一枚炸彈在張式春駕駛的汽車近二十米處爆炸,被拋起幾十米高的泥土劈劈叭叭砸在汽車駕駛室上,險遭不幸。車隊幾乎每天都是夜行曉宿,還常常遭到空襲,所以每日都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又吃不好睡不寧。

“以後你得帶著我和兒子走。”周雪影向張式春提出,語氣很強硬。

張式春雖然覺得帶著家小有不少難處,但又怕說不行惹惱妻子,隻得甕聲甕氣地應允行。

自此,張曼新跟著母親過上了近似吉普賽人的生活。

張式春所在的輜重部隊,在風雲多變的戰車的驅動下,忽而抵桂,忽而進湘,忽而赴鄂,所以張曼新在南寧、桂林、衡陽、武漢等城市都住過。

一九四八年,國內政治局麵急轉直下,進入解放戰爭第三年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粉碎了國民黨蔣介石軍隊的圍剿而轉入戰略進攻階段,繼震驚中外的遼沈戰役一舉殲滅國民黨主力部隊四十七萬餘人後,於十一月六日又發起令蔣介石部隊如喪家之犬的淮海戰役,全部殲滅國民黨精銳部隊五十五萬五千餘人,對國民黨部隊形成摧枯拉朽之態,蔣家王朝麵臨土崩瓦解。

就在這一年的年底,張式春所在的輜重部隊於廣西柳州被人民解放軍俘虜。

張式春好沮喪。

命運有時是天使,有時竟是魔鬼。本來張式春前幾年曾力圖奔赴革命聖地延安,誰知剛走到陝西渭南就遇到了國民黨部隊的嚴密封鎖,一連等了數日,也難以衝破封鎖線,隻得又返回國民黨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