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在以專寵後妃為題材的電視劇中,無論是賦予她們參與政事的英明賢德,還是為她們的行為找到愛情或人性的借口,抑或是以“灰姑娘”的敘事結構呈現給觀眾一段“發跡變泰”的羅曼史,都是以她們能夠吸引君主的注意力為前提的。君主的種種行為依舊受專寵後妃的影響,其指向仍然是:專寵後妃需要分擔朝政廢弛的責任,這就為專寵後妃身邊那個敗國的男主人公尋找到了借口,也從另一個層麵上消解了觀眾的女性意識思考。
在趙飛燕電視劇中我們可以看到,不論哪一版本的改編,即使是完全脫離了曆史事實的純粹戲說之劇,無一不是依舊遵從了《趙飛燕外傳》中所寫的飛燕淫亂後宮、合德設計謀殺皇子致使劉驁無後的套路,津津樂道於趙飛燕的“婚外戀”和趙合德恃寵為亂的前因後果,即使為趙飛燕姐妹的行為做了鋪墊(在《漢宮飛燕》中,她入宮之前就與方子春相戀且訂下終身之盟;在《母儀天下》中,她的行為皆是受定陶夫人傅瑤指使,而她入宮之前就與傅瑤的兒子劉康兩情相悅;趙合德則是因為幼時貧寒而又爭強好勝才做出種種爭寵固寵行為),展現在觀眾麵前的依然是憑借美色蠱惑君王、禍亂後宮的“女禍”事件。即使電視劇為了洗脫一位“紅顏禍水”而全力塑造她的善良賢德,也往往顧此失彼犧牲另外的角色。如梅妃,從最早出現梅妃其人的古代小說《梅妃傳》開始,到後來關於梅妃的種種記載中,這位叫作江采萍的女子,都是才華橫溢、愛梅成癖的孤高形象,是一個因為貴妃專寵而孤獨失意的可憐女子。而電視劇《楊貴妃秘史》中的梅妃則是另一種形象:她有一個情人,經常到宮中與她私會,為她出謀劃策;她殘忍狡詐,為了爭寵故意設下圈套,誣陷楊玉環與李白有私,甚至殘忍地給懷孕的楊玉環下毒,致使玉環流產……再加上楊玉環的姐姐虢國夫人為了固寵,私自給唐明皇服用春藥導致聖體失和的橋段,電視劇《楊貴妃秘史》中的梅妃與虢國夫人儼然是古代小說《趙飛燕外傳》中趙氏姐妹的唐朝翻版!這樣的塑造固然突出了女主角的高潔、善良,說起來卻還是“惡毒的女性因為淫亂和私欲迫害無辜”的套路。“此禍水”改為“彼禍水”,然而,致使國家大亂或國破家亡的“禍水”依然是宮中的“妖姬”。
麵對熒屏上充斥著的各具特色的楊貴妃、趙飛燕們,我們不得不承認,雖然曆史上的“妖姬”們通過現代人的塑造得到了廣泛的同情甚至“理解”,然而她們的地位卻一直未變,隻是從為君王所把玩變成為大眾消費者所把玩,其實質依然是被娛樂、被消費的。
一代傾城逐浪花——“美人計”故事的電視劇塑造“美人計”屬於兵法三十六計之“計之上者”:“兵強將智,不可以敵,勢必事先。事之以土地,以增其勢,如六國之事秦:策之最下者也。事之以幣帛,以增其富,如宋之事遼金:策之下者也。惟事以美人,以佚其誌,以弱其體,以增其下之怨。如勾踐以西施重寶取悅夫差,乃可轉敗為勝。”“美人計”的故事流傳廣泛,也是“女禍史觀”的真實折射,施計者固然是在認定美人是禍水的前提下才進獻的美人,而中計者一方則一邊自嘲著“英雄難過美人關”,一邊又用以勸誡後人,一定要嚴防美人計。
“美人計”故事的主角是“美女”,故事內容是“美人心計”,把美人放置在特殊的情境中去觀察,事件本身就符合大眾娛樂消費觀念,所以,如今的電視劇中,各種版本、各種形式的“美人計”層出不窮,而古代的“美人計”故事更是以各種改編詮釋方法被搬上熒屏,供觀眾品評、賞玩。
一、西施故事的電視劇改編
越王進獻西施從而滅吳,是“美人計”的經典案例。對西施的考證以及西施形象的演變,前人已多論述,在此不再贅言。我們要說的是,無論是東漢時代趙曄的《吳越春秋》中所記載的:“(越王)乃使相者國中得苧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習於土城,臨於都巷,三年學服而獻於吳”,還是宋代董穎所著大曲《西子詞》中的“越王嫁禍獻西施,吳即中深機”,或是明代梁辰魚戲曲《浣紗記》中,西施在範蠡的勸說下進入吳宮迷惑夫差,後功成身退與範蠡泛舟五湖……在傳統典籍的記載中,西施的行為都不是主動的,她所做的,皆是一個女子對君權、夫權無條件的順從和接受。
首先,她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因為美貌被君王選中,受感動於君王的“禮賢下士”,慷慨陳詞“妾何人,被此隆恩,雖令效死,奉嚴旨”(董穎《薄媚·西子詞》),或是被與自己私定終身的男子“獻出”,聽從範蠡“若能飄然一往,則國既可存,我身可保,後會有期,未可知也”的“家國大義”勸說,西施被獻入吳宮的命運都是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她本人無力改變。
其次,在進入吳宮之前,《吳越春秋》中越王就已經對範蠡說過:“孤聞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湎,不領政事。因此而謀,可乎?”可見,先是吳王的荒淫傳到越王耳中,才有利用美女迷惑他的舉動。西施被越王選中並不是因為她是西施,隻是因為她是“美女”。為達到迷惑敵國君王的目的,越王完全可以源源不絕地向吳王進獻美女,西施隻是用來促使吳王更加沉溺酒色的棋子之一。在《浣紗記》中,西施有了“主動”的行為,也隻是“領本國主公之命,記範蠡相公之言,教我哄誘吳王,肆意淫樂,眼見得吳國將有敗亡之兆了”。可見,這種“主動”的迷惑也隻是利用性別的誘惑,消磨吳王的意誌,使他廢弛國政,西施也沒有如《封神演義》中的妲己一般,離間或參與殺害忠臣良將、設置酷刑、擾亂朝綱的行為。西施,隻是作為一個可供享用的美色“貢品”,即使被吳王寵愛,也沒有任何幫助越國“複國”的話語權。
再次,西施在“美人計”功成之後依然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吳越春秋》、《東周列國誌》等典籍記載她被作為“妖女”沉江,原因大致是:“降令曰,吳亡赦汝,越與吳何異。吳正怨,越方疑。從公論、合去妖類。”《浣紗記》以及一些民間傳說中她被範蠡帶走泛舟五湖,這也是傳統文化能夠賦予西施的“最完美”的結局了。然而,即使如此,西施的命運也是掌握在男人手中的,她的安全和幸福都取決於她身邊的男性。
當代西施電視劇的改編則更側重於對傳統西施形象的“被動”進行顛覆,從各方麵突出西施作為個體的主觀意識。
一西施對吳國的“亡國”責任
詩人羅隱曾經歎息:“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說明古代一些賢達之士已經看出西施作為一介女子,對吳國的滅亡實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電視劇則從不同的創作理念出發,對西施的“滅吳”行動作出兩種不同的解讀。
一是加強西施行為的“間諜化”。1987年出品的台灣電視劇《西施》中,馮寶寶扮演的西施和鄭旦、夷光等越女日用銅鏡,夜用燈火傳遞消息,儼然一群訓練有素的“間諜”。西施在朝堂上不卑不亢,有勇有謀,能與伍子胥針鋒相對,在後宮中與夫差談論國事,其見地、心胸得到夫差的賞識。1995年出品的由楊潔導演、蔣勤勤飾西施的21集電視連續劇《西施》,西施在被吳國太子無故鞭打後,當太後問“那你以為大王該怎麼處置殿下呢?”西施略一沉吟,清脆地回答:“啟稟太後,太子殿下是怕小女子使大王荒誤了國事,其情可諒,不該責罰。”大大出乎太後、皇後和伍子胥等人的意料。西施又勸告吳王:“大王應該高興才是啊,吳國大業,能有這樣為國事擔憂的太子繼承,大王難道還不應該高興嗎?”(第12集)但她馬上在夫差封她為妃時,表示憂慮:“大王,你不覺得太子後麵有人唆使嗎?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伍相國,我覺得那伍相國,他不會容我。”致使吳王對伍子胥的憤恨加深,脫口說出“寡人若不看他對吳國有功,早就把他……”(第13集)這說明西施深知使吳國衰弱的最直接方式就是讓吳王與伍子胥不和。在聽說太子將要誅殺越國的五千甲士的時候,她又和侍女鄭旦商議:“為了越國,為了越國的百姓”,將鄭旦嫁給伯嚭,通過伯嚭為越王送信……這種種行為可以看出,西施作為“美人計”的主角,已經不再隻是一個沒有任何話語權的“花瓶”,而是運用智謀和心機去達到目的的“主動者”;相比之下,對西施一往情深的吳王夫差倒成為被利用者和被捕獲者。
另一種對西施形象塑造的方式,是賦予西施更多的政治話語權,如她可以跟隨夫差視察、可以參與是否借給越國糧食等國家決策,但是淡化西施對吳國滅亡的責任,著重展現西施的個人情感。如2007年由陳寶國飾演勾踐、周揚飾演西施的電視劇《越王勾踐》中,西施在丈夫夫差和義父勾踐之間左右為難:“放心了越王,恐怕又該擔心大王了。”雖然在電視劇中,西施有充分的自由,可以騎馬外出,可以隨意會見範蠡,可以參與吳國和越國的朝政,然而,當夫差跟她談論與越國的關係以及如何處置建議重修姑蘇台的文種的時候,西施回答:“那是大王的公事,西施不想聽。”對於她來說,越國是家鄉,而吳國,自從她愛上吳王的那一天起,吳國也就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可能忍心去損害吳國,她懇求勾踐:“我隻請求越王,以後不要再以我的名義蠱惑吳王去做那些勞民傷財的事了!”(第34集)然而她又對事實有清楚的認識:“大王是誌在天下的偉人,義父是一心複國的忍者,而範大夫你是識見超卓的人傑。終有一日,你們會分道揚鑣,各自走完你們截然不同的路。……無論多好的女人,在你們心裏,她也隻能是一種必需,而不可能成為最終。”(第38集)這樣的情節設置使得西施在吳國不可能有“誤國”的行為,淡化了“美人計”的作用。所以《臥薪嚐膽》中夫差對西施說:“都說妲己誤國,妺喜亡夏,哼,這關女人什麼事?怪隻怪寡人誌大才疏,空有勇力卻一事無成。”(第41集)將吳國的滅亡歸結為君王的失謀與朝臣之間政見的不同,而不再讓西施擔負“滅吳”的罪名。
二對西施情感歸宿的改編
對於西施與範蠡的愛情,最早出現在民間傳說中,在梁辰魚的《浣紗記》中得以成熟圓滿:西施在江邊浣紗,與範蠡相遇,以一縷紗訂下婚姻。即使在吳宮時,西施依然時時思念範蠡:“溪紗在手,那人何處?空鎖翠眉依舊。”所以在功成之後與範蠡同歸五湖,成就了“才子佳人最終團圓”的結局。如果從現代人性的角度考慮,西施故事則有許多地方值得質疑:
如果我們為西施著想,或可發現美人計的若幹盲點,也可透視其中的兩性關係的謬誤。美人計裏的西施,以色事人,服侍的又是敵國之君,則色衰愛弛、伴君如伴虎的危機隨時可見。再加上彼國忠良之士的捍衛,隨時都有被拆穿的可能。又從情理上考量,事吳王三年,受其專寵,西施豈能毫不動心動情?姑且不論男女私情,單從人性人情來說,西施對吳王不可能沒有絲毫的體恤。而一旦滅吳歸越,西施何去何從?
麵對這樣的質詢,我們隻能說,傳統文化中的西施故事更著重讚揚的是越國君臣官民團結一心報仇複國的英雄行為,對西施形象的塑造則更突出的是她舍身赴國難的大義,而無暇顧及西施作為女性個體自身的意識和情感。在女性意識逐漸被大眾文化所關注之後,當代電視劇改編則從“女性個體”的生命體驗出發,對西施的內心情感作出深刻剖析,從而創造出西施情感歸宿的各種可能。
1995年蔣勤勤版的《西施》,以西施在吳王對她的一往情深中逐漸了解並愛上了吳王為結局。越國戰勝之後,勾踐急不可耐地想納西施為妃,勾踐夫人勸說無效,於是到館娃宮逼迫西施就死,西施跳崖自盡。
1997年出品、曹穎飾演西施的25集電視連續劇《古吳春秋》,則將情節設置為:西施本是越王勾踐的戀人,在越國將滅之時,被勾踐親自下令送給了吳王。西施在與吳王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中,深深愛上了夫差。吳國將亡,夫差考慮西施是越國人,可以不必同他一起殉國,要派使者送西施出城。西施垂淚回答:“臣妾來到吳國,的確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臣妾是很憎恨大王。可是後來,臣妾越來越覺得,大王並不把臣妾看作是一個亡國之女,也未把臣妾當奴婢來對待,而是給了我應有的尊重和百般的寵愛。臣妾是真心做大王的王妃。唯一遺憾的是,您是大王,臣妾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樣,和您做恩愛夫妻,白頭到老。”(第25集)在勾踐進入吳宮之時,西施怒斥勾踐,被帶下大殿,令她自殺身亡。
1998年由張健偉導演、張敏出演西施的《戰國紅顏》,雖然設置了鄭旦與範蠡、範蠡與西施、勾踐與西施、夫差與西施、鄭旦與夫差等多條情感糾葛線,然而主線依然是西施在與夫差的接觸中,逐漸將寄托在範蠡身上的愛情轉移到夫差身上,最終在範蠡與夫差的決鬥中,西施舍身救護夫差,並在夫差殉國之時,答應養大肚子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