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曾國藩日記節選(1 / 3)

●憶自辛卯年改號滌生。滌者,取滌其舊染之汙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也。改號至今九年,而不學如故,豈不可歎!餘今年已三十,資稟頑鈍,精神虧損,此後豈複能有所成?但求勤儉有恒,無縱逸欲,以喪先人元氣,困知勉行,期有寸得,以無失詞臣體麵。日日自苦,不至佚而生淫。如種樹然,斧斤縱尋之後,牛羊又從而牧之;如燈然,膏油欲盡之時,無使微風乘之,庶幾稍稍培養精神,不至自速死。誠能日日用功有常,則可以保身體,可以自立,可以仰事俯畜,可以惜福,不使祖宗積累自我一人事用而盡,可以無愧詞臣,尚能以文章報國。

--(庚子十月)

●岱雲來久談,彼此相勸以善。餘言皆已所未能而責人者。陳岱雲言餘第一要戒"慢"字,謂我無處不著怠慢之氣,真切中膏肓也。又言餘於朋友,每相恃過深,不知量而後入,隨分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齟齬,大者凶隙,不可不慎。又言我處事不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須步步留心。此三立者,皆藥石也。直哉岱雲!克敦友誼。

--(壬寅正月)

●小姍前與予有隙,細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見;苟我素能禮以敬,何至人有慢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謾罵,忿戾不顧,幾於忘身及親若此。此事餘有三大過: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此時一語不合,忿恨無禮,二也。齟齬之後,人反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

--(壬寅正月)

●凡《睽》起於相疑,相疑由於自以矜明察。我之於小姍,其如上九之於六三乎?吳氏謂合《睽》之道,在於推誠守症,委曲含宏,而無私意猜疑之蔽,戒之勉之!此我之要藥也。

--(壬寅正月)

●會客時,有一語極失檢,由"忿"字伏根甚深,故有觸即發耳。

●戊戌同年團拜,餘為值年,承辦諸事,早至文昌館,至四更方歸。凡辦公事,須視如己事,將來為國為民,亦宜處處視為一家一身之圖方能親切。餘今日愧無此見,致用費稍浮,又辦事有要譽妁意思。此兩者,皆他日大病根,當時時猛省。

--(癸卯正月)

●餘對客有怠慢之容,對此良友,不能生嚴憚之心,何以取人之益,是將拒人於千裏之外矣。況見賓如此,遑問閑居?火滅修容之謂何?小人哉!

--(癸卯二月)

●是日因早間聞人言,刑部同堂諸君子疑我去年所上摺有參劾刑部之言,心不怡者一日,以平日不見信於人,遂招此群疑眾謗也。

--(壬予正月)

●捐忿之心,蓄於方寸。自咎局量太小,不足任天下之大事。

--(戊午十一月)

●寸衷微有鬱積,總由中無所得,下學而不克上達。故世俗之見,尚不免膠拔於懷中耳。

--(庚申正月)

●作梅言:"見得天下皆是壞人,不如見得天下都是好人。存一番熏陶玉成之心,使人樂於為善"雲雲。蓋諷餘近日好言人之短,見得人多不是也。

--(庚申九月)

●見羅、瞿、江三縣令,固語言不合理,餘怒之甚厲,頗失為人上者泰而不驕,威而猛之義。

--(庚申九月)

●見隋觀察時,詞色大厲,令人難堪,退而悔之。

--(壬戌九月)

●古人辦事掣肘之處,指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惡其拂逆,而必欲順從,設法以誅鋤異已者,權臣之行徑也。聽其拂逆,而動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無敵國處患而亡為慮者,聖賢之用心也。吾正可借人之拂逆,以靡厲我之德生,其庶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