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有個風俗,從正月初一到十五,就不能再動用磨和碓了,說是動則不吉利。在我看來,這不是迷信,可能是一種敬畏,寓意是人過年都歇著了,也該讓他們閑一閑了。所以,在過年前,家家戶戶要把吃的東西準備好。主要大項是磨麵粉、烙煎餅、做豆腐,還要舂做湯圓的米粉。那時提倡“幹到臘月二十九,吃了餃子再動手”,人們白天在生產隊幹活,隻有利用晚上碾壓、搗舂,這幾乎令人沒有休息時間的忙裏忙外的勞作,如果沒有忙年煥發出來的精神支撐,那還不得累趴下了?那時我年齡稍小,也得跟著大人,抱著一根木棍,在磨道裏轉個不停,有時轉著轉著就瞌睡了。盡管這樣,大人們還不斷地提醒你,偷懶了,沒有使勁。
在那個年代,提倡“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穿帶補丁的衣裳,是艱苦樸素的象征。但農村忙年,就是添做新服飾,過年時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在我的記憶裏,大人是很少添新的,多是把穿許多年的衣服,洗一洗、補一補而已。添新衣的主角是孩子。女孩子要添花衣服,大都是添一件,或是褂子,或是褲子,兩件一起添的較少。但比較普遍添的是當時頗為流行的一種方形可以折疊成三角形的圍頭巾。男孩子的新衣,多是購買白棉布,到大隊染房裏染一染,再印上白色團形的花卉圖案,後來,我才知道叫臘染,還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添新衣除了講究美觀,還特別講究布壯耐穿。就連脫產幹部,都爭穿日本產的尿素尼龍袋子,老百姓眼紅,以“大幹部,小幹部,一人一條尼龍褲,染青的,染藍的,就是沒有社員的。前邊是日本產,後邊是尿素,當中還有個百分數”之謠諷刺之。那時商店裏除了有針織品,沒有成品衣服,添做新衣,大都需要自己千針萬線地縫製,這對家庭女性來說,是一項極為勞神的忙年任務。
在過年前兩三天,村裏幾乎像下了一道命令一樣,家家戶戶都開始油炸年貨。就是燒熱半鍋油,炸油條、撒子、麵片、丸子、魚蝦等。窮富不同,食料各異,反正都得炸,不炸年貨,就像這年無法過一樣,所炸的丸子,有豆腐的、蘿卜的、肉的。這肉的丸子,實際上名不相符,就是把幾乎不帶肉的豬、雞骨頭砸碎,加上豆腐合成團而炸之,吃起來不僅沒有肉味,而且粗糙得令人難以下咽。所炸的魚蝦,多是從沿海販來的各類幹巴小鹹魚,農村人對遠方來的魚,叫不準名字,以形狀稱之為“大頭烤”、“雞毛翎”、“青瘠梁”等,還有出自微山湖的極小的幹蝦,以及從當地塘裏、河裏網來的小魚小蝦,用麵粉粘裹起來,炸成焦酥,這炸的魚蝦剛出鍋尚好吃,過上幾天再吃,就腥得不行了。所炸的各類年貨,就是過年時隨食隨用的點心和菜肴。
忙年采購年貨,除了供銷社,主要靠過年前的三個年集。年集上的各類年貨,五花八門,最吸引人的還是年畫、鞭炮、插花、玩具等。通過年集,人們各取所需,什麼山楂、黃梨、柿餅子之類的,該準備的年貨也就備齊了。我記得,父親趕年集,年年都買年畫,買的年畫貼在老屋正麵牆上,頓覺得屋裏堂皇了不少。鞭炮更是不可缺少的,這鞭炮,一種是連接成串的,一種是能單放的,前者歸敬天祭祖用,後者歸我點燃。母親領我去趕年集,主要是給我買吃的,買一種花生或爆米花做成的糖板,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時代變遷了,一切都在改變著。過去那令人酸楚的忙年一去不複返了。人們喜歡懷舊,常念叨那時的年味,但誰也不會再留戀那太苦的歲月。與那個年代相比,現在的生活似乎天天都在過年了,過年也變得直接而簡約了。不過,過年就是過年,這年味是不能少的,還是要用心去繼承和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