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年商務舊話(3 / 3)

許多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書,在版權頁上都印著發行人:王雲五。包括張元濟先生作跋的各種《四部叢刊》影印本,都是印“發行人王雲五”的名字。因而介紹商務印書館除早期除夏瑞芳外,自始至終關係著張元濟先生;而在後期則也離不開王雲五。王雲五,號岫廬,廣東中山縣人。清末原是中國公學的英文教員,是胡適的老師。五四運動後,曾編印過《岫廬叢書》,辦過公民書局。其時商務印書館編譯所中雖多飽學之士,但多係舊式文人,縱然不少到過東西洋,精通英、日等外國文字,但不是新文化界人物,在全國青年知識界,沒有聲望,因而他們想請來胡適擔任所長。《胡適的日記》一九二一年七月十六日記雲:十點,車到上海,張菊生、高夢旦、李拔可、莊伯俞、王仙華諸先生……都在車站相候。隔天又記雲:“十點半到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我問夢旦,他們究竟想我來做什麼……夢旦問我,若我不能來,誰能任此。我一時實想不出人來。”這樣胡適在商務編譯所見了所有負責人,了解了組織計劃,參加編譯所的會議,了解了一個多月,其間還去了一次南京、安徽。九月一日記雲:雲五來談,我薦他到商務以自代。商務昨日已由菊生與仙華去請他,條件都已提出,雲五允於中秋前回話。此事使我甚滿意,雲五的學問道德都比我好,他的辦事能力更是我全沒有的。我舉他代我,很可以對商務諸君的好意了。九月六日又記雲:作報告。雲五來談,我們同去吃飯……雲五已允進商務編譯所為副所長……他們要我薦一個相當的人,我竟不能在留學生裏麵尋出這樣一個人來。想來想去,我推薦了雲五。他們大為詫異,因為他們自命為隨時留意人才,竟不曾聽見過這個名子!照現在人們的說法,王雲五是個自學成才的人物,當時隻三十四歲。後來成為領導商務龐大的、擁有二百多名高級知識分子的編譯所長,繼而升為總經理。王雲五以《四角號碼檢字法》、《百科全書》、《萬有文庫》三大計劃及科學管理法在一個時期中,創造了商務的不平常業績,這是客觀存在的。可惜的是,三十年代開始不久,日寇加緊侵略我國,給商務也不斷帶來了巨大的災害。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寇繼“九·一八”侵占東北之後,又侵略上海,炮火集中在閘北一帶,坐落在寶山路上的商務印書館廠房、東方圖書館(涵芬樓全部善本書二千餘種均在此館內)全部被日寇飛機投炸彈燒了,炸平了。張元濟二月四日寫給傅增湘的信說:上文告知總廠全毀,東方亦毀……天下事大抵如斯。弟日來感覺掛礙一空矣。商館在滬部分決定全停。依次情況,恢複大非易易……三月十七日信中又雲:閘北交通漸複。連日勘視總廠,可謂百不存一。東方圖書館竟片紙無存,最為痛心。全都保火險將近七百萬,兵險則無人肯承保者……二十餘年經營,毀於日寇炸彈炮火之一炬,從菊老信中,可見商務損失多麼慘重,菊老多麼痛心了。

但是當時商務正在鼎盛時期,雖受此打擊,但在各方麵力量支持之下,到這年年底上海館就複業了。菊老寫給傅增湘的信中說:“商館複業,極為冗忙,石印工廠不日亦可開辦。”過了半年多,又成立了恢複東方圖書館的委員會,信中說:“公司推王君雲五與弟二人,外聘蔡鶴卿、陳光甫、胡適之三人。又英、美、法、德在滬實業界、教育界各一人……”這樣商務在重創之後,又得恢複,於其後三四年間,除繼續出版各項教科書,出版各項雜誌,又籌印《四庫全書》,雖未成事實,但先印出了《四庫珍本》,又出版了《四部叢刊》續編、《叢書集成》等大書。可是好景不常,日寇侵略步步加緊,數年之後,“七七”、“八一三”接連發生,抗戰開始了。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傅增湘致張元濟書雲:……滬戰猝發,聞之震駭。炸彈橫飛,傷亡至重,尊齋地較曠遠,計尚安全。然困苦情況思及輒為危栗也。我輩高年,遇此國難……困守此間,已如異域。……抗戰後商務部分留在上海租界,大部分人隨王雲五先撤到香港,後到長沙,四分五裂了。五六十年代間,我在上海,與《金石學》作者朱劍心先生同事,他當時在商務做編輯,編《國學叢書》,“八一三”後,隨王雲五領導的商務撤退人員,先到香港工作了一個時期,又到長沙,長沙大火,部分人去了重慶,部分人又回到香港,常常說起當時逃難情況……這樣自然就談不到正常的出版事業,更談不到發展了。抗戰期間,王雲五在重慶當了國民黨政府的行政院副院長。抗戰勝利後,商務複員回到上海,原編譯局國文部主任朱經農出任總經理。但解放戰爭節節勝利,通貨膨脹日日加劇,殘破的商務隻能勉強維持了。解放後,直至一九五四年公私合營,商務遷到北京,商務印書館從此走上計劃經濟的新路了。

我幼時在北國山鎮從大姐的《共和國文》書皮上,從父親書桌上的《辭源》封麵上,知道了“商務”二字,一晃六十多年過去了,不知讀過多少本商務出版的書。八十年代末,有幸去海鹽出席張元濟先生紀念館奠基、落成典禮。九十年代初,香港商務印書館又出版我的《草木蟲魚世界》。九五年春,我有幸到香港鰂魚湧芬尼街商務印書館香港公司做客,望著牆上掛的張菊老出洋考察時所拍照片,真感到歲月悠悠,百年隻是一瞬間了。回想這一百多年間,商務印書館,如不受到日寇侵略戰爭的損失,那該多好呢?可是曆史就是這樣無情!但曆史畢竟是過去的事了,香港回歸祖國隻剩下百餘日了,二十一世紀就要開始了,百年曆史的商務印書館,在下世紀新的百年裏,必也將創出新的輝煌吧!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日完稿於浦西水流雲在延吉新屋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