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常熟才子楊雲史(3 / 3)

楊第一位夫人,李經方女兒是才女,早去世。續娶漕運總督徐仁山女兒名檀,字霞客,也是才女。跟隨他到新加坡,住處十分優美,在其《諡妻記》寫道:既至星洲,卜居東陵之麓,山海幽深,水木明瑟。檳榔中幽築數楹,綠陰如湧,顏之曰“綠墅”。夫婦吟嘯其中,終歲春夏,園亭清曠,風月殊佳。案牘之暇,陳其書籍,時為高詠,且習胠盧文字,夫人伴坐萬綠中,自課兩幼兒讀,終日相對於疏簾、文簟之間,居一年皆能作蠻語……後得藍氏水園,尤幽勝,複遷居之。夫人工陳設,善烹飪,賓客多樂就餘飲食……自戊申至辛亥五六年間,幽居海島,晨夕相對,理亂不聞,蒼然物外。當是時,苟無去國之嗟,思親之切,則將終老是鄉,作始遷祖於南溟矣。此為餘夫婦少年最樂時也。從文中所述,可以想見其在新加坡做總領事時,夫妻僑居異域之樂。這一時期除長詩外,近體詩亦很多,正如各家所評,均幽麗清逸,有仙氣,與黃遵憲《人境廬詩》新加坡諸作比較,均在伯仲之間。辛亥後,楊氏回國,居原籍常熟,先住其表兄曾孟虛霩園,有石花林,池沼林木,十分幽美。後又自建新居於九萬圩,有翠微樓、花木房櫳等建築。其《新居早起》前言中道:己未(即一九一九年)十一月由虛霩園移居九萬圩今宅,壁下得元代舊磚一,紀至元元年築圩事,地名新百萬圩,今名九萬圩,蓋必複有舊百萬圩,方言訛舊為九也。因仍古名。常熟是江南魚米富庶,風景名勝之地。不但有虞山、尚湖,且名家輩出,私家園林亦多,楊氏家居,亦多遊賞遣興之作。民二、民四之間,亦去北京數月,與袁寒雲多唱和之作。民國四年,王湘綺去北京任國史館長,楊有《呈王湘綺》詩。序中說“幼讀湘綺書……今歲入都得見,人中龍鳳,拳拳先誼,殷然獎許,不以圻為不才,為述世變本末,相與慨歎,真名士氣,大異尋常也”。正如《兼於閣詩話》所說:“遺老遺少,無時無之……其《江山萬裏樓詩》,亦滿紙黍離,盈篇麥秀。”從其與湘綺老人見麵時,“述世變本末,相與慨歎”中,可以想見其無可奈何之思想。而後來追隨吳佩孚,亦正是南洋橡膠園破產,金盡貂敝之時,感吳知遇,一直追隨到老。三十年代前期,在北京賣字賣畫,前麵已經說過,就不再多說了。

楊雲史的弟弟一直住蘇州,在嘉興有紙廠,六十年代初還健在。楊的一個侄子,即其弟弟的兒子,名楊醒石,中英文都好,在滬東一中學教語文、英文,比我大六七歲,也是從小北京長大的。住處較近。和我成為朋友,常常見麵,講說北京舊事。還送過我一套線裝《江山萬裏樓詩詞鈔》。他孤身一人,住在學校,喜歡喝酒,“文革”後仍住在校中,自己沒有家,其後即病死在學校中了,十分淒涼。我偶想起這位朋友,也頗感慨。在介紹楊雲史長文的後麵,附帶一筆,也算對他的“思舊賦”吧!

丙子十月初冬於延吉水流雲在新屋南窗下

附記二則:

常熟另一詩人孫師鄭為翁同龢門生。與楊雲史是好友,在京創瓶社紀念翁氏,因翁氏號“瓶廬”,《江山萬裏樓詩詞鈔》有兩詩和孫氏者。一首詩題雲:今年四月二十七日,為翁文恭相國九十生日,師鄭眷念師門,特於陶然亭創瓶社征詩,歲以為例。來書示名流詩並屬題。共七絕三首,其第一首並注雲:

知己輸君感子期,文章誤我十年遲。

春風不及稱桃李,我亦江南第一枝。

師鄭以癸巳順天鄉試第二入選,俗稱南元,蓋北闈解元,例須直隸籍也。故文恭贈聯,有孫竹江南第一枝之句。餘亦以壬寅北闈第二名入選,惜文恭已放歸,不及列門牆為恨。嚐侍家大人謁文恭於湖上,獎飾備至。謂餘三百人中最少年,以遠大相期許。按,癸巳為光緒十九年,正是甲午戰爭的頭一年,翁正得西太後重用。其第二首及注雲:

放棹湖山黃葉村,翠微語罷近黃昏。

誰憐白鶴峰前月,不照君門照墓門。

庚子隨先公謁文恭於鶴峰墓廬,以餘自京師來也,問朝事,一言三歎。興辭送客,已滿庭山月矣。此詩及注,與翁“錯認秦淮夜頂潮”詞對照看,可想見翁之暮年心情,且均有畫意。

楊雲史且是多情種子,近讀《吳宓日記》民國十七年五月十九日記雲:晚讀《楊雲史(圻)悼亡四種》,有情有色,現今不可多得之文章也。吳雨僧對其評價頗高。前年秋回北京,與福州青年友人盧為峰兄逛琉璃廠中國書店,盧無意中以八元人民幣購到此書,報紙排印本,深灰紙封麵,朱彊邨(孝感)題《雲史悼亡四種》。內收《楊圻諡妻記》(吳佩孚題端)、《猿腸集》(朱孝感題端)、《悼亡詩》(自題端)、《哀思集》(夏壽田題端)。第一種記載最詳,文字哀豔,駢散兼行,記其早中期婚姻狀況及經曆。楊先娶李鴻章之長孫女,光緒十八年壬辰結婚,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卒,生男三女四。光緒二十九年癸卯,又於揚州娶安徽南陵才女徐檀字霞客為繼室,漕運總督、福建按察使徐文達長女。且係揚州鹽商,產業第宅甲江都。徐隨出使新加坡,住數年,詩詞甚多,收《猿腸集》中。吳佩孚被馮玉祥倒戈山海關失敗,逃到嶽陽,楊隨吳軍次,其夫人徐亦自常熟到嶽陽,數月後即病逝嶽陽,楊極為悲痛,為撰《諡妻記》。書前有照片多幅,多影印之吳佩孚、康有為挽聯,均可觀賞。可作楊文附記錄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