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 焜
（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信息作為世界的基本存在領域之一，對人類社會的發展與進步無疑具有巨大的價值。其實，人類自其從動物領域脫胎出來之後，就須臾離不開對信息的處理、創製和傳播。隨著人類對信息的處理、創製和傳播方式的發展，人類的社會文明形態，以及人類的價值觀念體製模式也在發生著相應的變革。人類先後發展起來的不同的信息活動方式不僅為人類先後建立起來的不同社會文明形態提供了相應的技術前提，而且也決定著人類價值觀念的體製、模式、結構和內容。具體探討人類信息活動方式與人類社會文明形態、價值觀念體製變革的一致性關係，將使我們能夠更為清晰地把握人類社會發展、價值觀念變革的脈絡和軌跡，同時也將使我們能夠對信息在人類社會發展與進步過程中所起的巨大價值有一個更為深刻的認識。
一、農業文明時代的信息活動方式與價值觀念
在人類的農業文明時代裏，由於未曾發明遠程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的媒體工具，所以在這一時代裏，人類的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的方式主要是個體內向的信息處理、創製的自我傳播、個人與個人之間麵對麵的信息互動的親身傳播，以及在自我傳播和親身傳播基礎上展開的團體傳播和組織傳播。這樣的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方式具有短程、分散和對外封閉隔絕的特點，與這一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方式相一致，建立起了農業文明時代的個體或家族或村落的自給自足的經濟體製，以及個人或家族集權的君主製度的政治體製。毫無疑問，在這一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方式的基礎之上，在這種形式的經濟體製和政治體製之下，無論如何也形不成相對於全社會的、大眾化的、統一的、一元化的價值觀念體係。
在農業文明時代，人類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的時間方向是指向曆史的。整個人類知識、經驗和技能的相對停滯、固化和不發展，導致社會製度變遷速率的遲緩，以及人們的道德、觀念對過去的忠實。對曆史的已有知識和技能的學習成了人們進入社會生產係統的基本信息活動方式。整個社會教育係統的功能也僅隻被看成是對過去的學習。西方的宗教教育強調：一切教育歸根到底是同信仰有關的問題。上帝（神）是智慧和真理的源泉，在對上帝（神）的信仰中，人們可以通過他們所領悟的神秘的情緒啟示和感情體驗來和上帝溝通，從而可能認識最後的事物、發現真理。《聖經》就曾告誡人們：“智慧來自於過去”。在這樣的原則下，教學被看成通過祈禱與上帝直接交流的過程。在中國則是發展起了一種科舉取士的教育製度，以《四書》、《五經》為教材，以嚴格的八股文為考試文章的格式。在知識相對貧乏，在技術相對落後的農業和手工業生產中，直接從前輩那裏習得相關經驗、技能和方法則是後輩們介入相關生產過程的一般途徑。這樣的一種對前人擁有的知識、經驗和技能的忠實，這樣一種更多注重對先人文化遺產的繼承和接受的信息活動方式，不僅成為維持西方中世紀和中國封建曆史漫長而穩定、落後而保守的遲滯狀態的信息活動前提，而且也是造成人們崇拜長者、迷信權威、維護神權、皇權和族權的道德與價值觀念體製的一般根據。
二、工業文明時代的信息活動方式與價值觀念
在人類的工業文明時代裏，無論是政治體製還是經濟體製，都要求全社會中人應當具有某種高度統一的、一元化傾向的價值觀念。我們知道，工業文明時代的政治體製是國家集權的民主共和，而經濟體製的特征則是盡量追求統而劃一的大規模的、大機械批量化生產。這一政治體製、經濟體製要求社會的一切領域、方方麵麵都要同步化：產品的規格、型號的同步化，各行各業的工作時間的同步化，教育模式的同步化，生活方式的同步化，行為規範、道德準則的同步化，觀念模式、思維方式的同步化等等。這就是一切都在嚴格決定論的、既定安排好了的、標準化的程序中統一運行著的集權製、機械化社會的模式。在這一社會模式的規範下，長期以來各國政治領袖們更多期望的是建立那樣一個由某種統而劃一的意誌，按照嚴格決定論的方式所支配的社會：一個主義、一個思想、一個頭腦、一個領袖，崇尚完善的秩序性、簡單的一致性、嚴格劃一的思想控製、不容變通的經典規範、單一確定的行為模式。這樣的一種全方位的高度同步化、嚴格決定論的完善的秩序必然要求和導致社會中人價值觀念的高度一元化。正是這一全方位的高度同步化、嚴格決定論的完善的秩序、高度一元化的價值觀念體製，才可能成為保證國家集權能夠得以建立和維持、國家大機械化生產得以鞏固和發展的世俗基礎。這一時代發展起來的大規模、單向式、自上而下統一製控的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方式乃是形成和加強高度集權化國家統治和高度同步化、機械化經濟秩序的技術前提。由中央集權高度製控下的信息處理、創製和傳播的大規模、單向式信息媒體（廣播、電視、電影、書報雜誌等等）都成了保證形成、維護和強化統一輿論、統一思想、統一信仰、統一價值觀念、統一行為模式的強有力的有效工具。在這類單向式、自上而下統一製控的大眾信息媒體中所傳播的信息是由主宰這類信息工具的統治集團通過認真篩選、嚴格規範、精心炮製之後的某種單一模式化了的內容，正是這類單一模式化的內容使在相應媒體中所傳播的信息具有單調、刻板、僵化且體現著主宰信息工具的統治集團意誌的特征。由於由統治集團所主宰的單向式大眾傳播媒體是社會信息媒體中的主導成分，所以一般民眾通過正常渠道所獲得的信息具有基本一致和廣泛雷同的性質，在這樣一些基本一致的信息內容的規範下，工業文明時代的集權製國家統治下的民眾通常都總是具有某種大致雷同的、統一的、一元化的價值觀念體係是很自然的事情。